月亮坠落一千次(45)
巧的是,这次在南京将事情解决后,赵太太特地将那个助赵先生逃跑的司机一同带回了上海。想到这里,她返身走到车边,朝着车内驾驶座的人问道:
“老张,二十日晚上,你有没有瞧见对面的阮小姐出门?”
老张在前头的三日里亲眼见证了原本一贯瞧着温顺的太太对付先生和姨奶奶的手段,此刻惊惧上头,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闻声,立刻拨浪鼓一般的摇头道:
“没有的,太太。那晚从我载先生回来,到离开为止,没见有人从对面出来过。”
“那是几点到几点?”
老张一见刘贵生身上的巡捕服,更加紧张,结结巴巴地答道:
“约莫是在晚上十点以后,夜里三点以前吧。”
“但之后就没人知道了。”
赵太太瞧着林照文接口,然后又一次问道:
“探长,她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
“您多想了。”
林照文深知太太们的牌局之上,谣言传的会有多快。无论阮小姐是不是最后的犯人,他都无意为她抹上其他的污名。所以,笑着摇了摇头,林探长随口编说:
“阮小姐家丢了贵重物品,我们是来帮她寻找的。太太若是想起什么别的线索,可以随时给巡捕房打电话告知,多谢。”
“老大,阮小姐现在是不是算有了不在场的人证啊?”
车子开出一会儿,刘贵生见林照文闭目揉着额角,小心发问道。
“你说呢?”
这就是「是」的意思,贵生想了想,又问:
“那老大,我们接下来要去查谁?”
林照文睁开眼睛,看着前方,半晌开口道:
“当然是查……「阮小姐」。”
“啊?”贵生不解。
“啊什么啊。咱们今天真是出奇的走运,”
眼睛迎着车窗外刺入的阳光微微眯起,林照文笑道:
“赵太太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阿青说到的那个一月前就已经出现的「阮小姐」,总算不再是只存在于他一个人嘴里的孤证了。”
「而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林探长唇边的酒窝忽然加深了些许。
廿陆
阮静筠到达华人公园时,天空透着鸽灰,周遭不见什么人影,唯有河风厉烈,扑面而来,简直冷的要命。她拢了拢大衣,心中琢磨:
「难怪他会将『交易』的地点选在这里。」
“阮小姐真是让我好等。”
邀她来的人,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明明是大冬天,他面上却似仍有油汗黏在笑里。
阮静筠没有接话,一双美目冷冷地盯着这人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问说:
“你是叫……「阿青」,对吧?”
“阮小姐竟还记得我?荣幸荣幸。”
阿青有些意外,而后笑得眉眼都皱在一处,拧出了更浓重的厚腻之气。
阮静筠并不理会他满脸的堆笑和伸过来的手掌,后退半步,面色平淡地答:
“上次,听刘巡捕喊过你的名字。”
阿青意兴阑珊地收回了手,而后意有所指地朝阮静筠挤弄着眉眼,道:
“小姐只怕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分明在更早前就见过。”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提醒道:
“二十日晚,在巨籁达路788弄,我老板公馆的后巷,我还跟小姐打了招呼的,您难道忘记了?”
「当然没有忘。」
否则,此刻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须知「巨籁达路788弄」,可不仅是周昌礼家的后巷。它距离二十日晚,阮静筠曾经造访过的那栋胡明玉的小公馆,也只不过一两分钟的路程而已。
今日午前,阮静筠在自家邮箱里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却威胁意味明显的信,里面写着:
「巨籁达路788弄,我知道你的秘密。下午五点半,华人公园见。」
她当时已经瞄见了阿青躲藏的背影,也立刻就认出了他。所以,阮静筠很清楚,这个约自己不得不赴,且还必须付出些「代价」。而此刻,他又很有耐心地「帮」她回忆了初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阮静筠终于露出了来此地后的第一个笑脸,几乎只是稍稍牵动了嘴角,非常浅,却也清晰可见。
阿青想当然的以为这是「服软」的信号,谁知她却说:
“你认错人了。”
阿青先是一愣,正要拧眉攥拳充出几份强势模样,一抹凭空而来的莫名的熟悉感降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是从阮小姐的口中听过的这句话的。
就是在二十日那晚,他向她搭话时,她的回答与此刻一模一样。
阿青似乎阮静筠的浅笑和这句相同的应答里领悟到了什么,立刻涎眉邓眼道:
“对对对,是我眼瞎认错了人。小姐清楚的,前几天刘巡捕领我去你家辨认时,我不也说了,我肯定是「完全不认识」小姐你的。”
她知晓,他说得是二十二日那天,在她家门口大呼小叫着耍无赖的事情。彼时,刘贵生沉在窘境和怒火里丝毫没有察觉,可阮静筠却清晰的看到阿青高喊着「我不认识她」冲出来时,盯着她的双眼里似诈似胁的精光。
所以那一刻,她明明已经因为骤然加重的病症头痛欲裂,却还是主动迎了前去,问「刘巡捕」是否需要帮忙。想来,阿青大概就是在那时,在t阮静筠的步步退让里,充分认识到了「敲诈」她的可能。
果然,他话音一转,接着说:
“只是……这林探长好像不太相信啊。
“听说您刚回上海没几天,恐怕不晓得,他可是沪上有名的神探,今年连续破了好几桩奇案的。小姐虽然肯定是「清白无辜」的,但总该不愿意惹上这样的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