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雪(177)
少仓话落,此间陷入沉默。
冰封一般的沉默。
近半盏茶的功夫后,顾绍卿望向虚软地坐在地上的江清风,“你们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她没事,若她受到什么伤害,你天心宗一个都活不了。”
说罢,提剑走人。
漫天的威压随着他离开消散,天心宗徒众无不松了口气,拥向江清风。
......
陈夕苑醒来时,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之后记忆如水灌入她的脑海之中。
热闹的街道,执盏扯着嗓子说话的西地乡民,忽然叫嚣的江湖壮汉,朝着她而来的年幼稚童......
思绪的末处,陈夕苑忽而清醒,她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裙,整齐若初,也没沾一点脏污。
身体,也未有异样。
她不禁长舒了口气,随后掀开软被,双脚点地。正准备穿鞋,有人破门而入。
陈夕苑娇靥陡然一凛,“谁?”
说话的同时,拽过软被,盖住了自己的双脚。
来人是名成年男子,二三十岁的年纪。他身姿纤长,五官清隽,冷白皮。再经质地精良的白色锦袍一衬,若不是确定自己先前经历了什么,陈夕苑定是会被他的外貌和呈现出的气度所欺,以为他是位翩翩贵公子。
好在,这名男子并未持续靠近她,他停在了离床榻一米远的地方。
寻了张凳,他面对陈夕苑而坐,矜贵又柔和地笑了笑,“郡主殿下比我想象中要醒得快。”
陈夕苑:“我昏迷了多久?”
白衣男子:“一天一夜。想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夕苑不答。
白衣男子嘴角勾动,随后以一种缓慢到让人厌憎的语速,“顾家三郎发疯了,他在一夜之间屠尽了和春日宴骚乱有关联的天心宗和大日教的徒众。今儿,该是华兴宗了吧?”
“你猜猜,若你已死的消息传开来,他会如何?”
“他的剑尖会对着你的丫鬟你的护卫你的父亲,远在帝都的永平帝说不定都会被迁怒。”
“这泷若,要热闹起来了。”
一帧帧画面忽现,从陈夕苑眼前掠过。
惊慌、愤怒、绝望的顾绍卿,她从未见过,却是因她而起,霎时间鼻酸眼热,她无法抑制。
“他不会的。” 须臾之后,陈夕苑近乎笃定地说道。
目光再度对上那男子时,她的脆弱已然敛尽了。
“你是谁?你意欲何为?”
那俊逸男子回说:“昭丰珩。”
这个名字让陈夕苑眼底现出波澜,“不可能,传说昭丰珩样貌深邃阴柔,北疆之相。你......”
眼前的这个人除了那双眼睛,其余的样貌特征更像魏韵知那样的南部烟雨浸润出的贵公子,清隽无双,矜贵藏在盈盈浅笑中。
陈夕苑的话音因迷惘停顿,昭丰珩温润一笑,替她说了未完的话,“可是在问我,为何我的样貌同传闻不同?”
陈夕苑默不作声。
昭丰珩只当她是了,详细道来,“昭丰珩确实该是北疆人,但昭丰珩未必会以真面目示人。”
陈夕苑下意识开口,“易容术?”
昭丰珩:“小殿下想摸摸我的脸吗?”
陈夕苑的小脸陡然泛出冷意,“放肆。”
面对呵斥,昭丰珩不仅没恼,再开口言语间,竟有了些许宠溺的意味。
“是丰珩唐突了。”
紧接着又道,“想听一个故事吗?”
陈夕苑不置可否,昭丰珩也不需要。
他兀自道,“昭丰珩原也不叫昭丰珩,他该唤宁宇迟。”
北疆?宁?
一个忽如其来的念头逼得陈夕苑开了口,“安槐国姓?”
“你是安槐皇亲国戚?”
昭丰珩有感于陈夕苑的聪颖敏锐,不禁夸赞道,“泷若明珠,果然名不虚传。我乃安槐帝第九子,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更甚者......”
“安槐帝都不知道我还活着。”
最后这一句,昭丰珩的语速缓慢至极,经空气碾磨,伪装散去,剩下的全是恨意。
“我的母亲是泷若人,名唤昭清涟,她随父母在安槐做着小生意,日子虽没有多富庶,但也能过得自在。”
后偶遇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安槐帝,见色起意,一次次被他要挟行男女之事。他还为此专门置了一座“金屋”,名唤【明窈庭】。
明窈庭随着他登基为帝成了【明窈宫】,也因为他为帝,藏于明窈宫的种种龌蹉成了帝王风流,为万人津津乐道的风花雪月。
“后来,我的母亲怀孕了。为了我,她放弃了抗争,安静地呆在了那对于她而言就是牢笼的华丽庭院。”
“外祖他们也终于这件事,痛不欲生,可他们能怎么办?没有仰仗的平民,皇权轻飘飘的一击都经不起。”
再后来,昭清涟诞下孩儿。这个孩子,攫取了她大半的注意力,也悄然地治愈了她。
日子如水划过,一晃六年过去了。
孩子渐渐长大,昭清涟的姿容也越发的绝美。三个月后,老安槐帝病逝,四皇子登基。
如此,一个有子的绝色大美人对于安槐帝的后宫来说和眼中钉无异。
翌年春末,宫里终于动手了。帝后派人送来了三尺白绫和两杯毒酒,若昭氏夫妇和昭清涟甘愿赴死,可给孩儿留一个生机。
在那个顷刻,还是稚儿的昭丰珩第一次体会到权利和政治的冷酷。上位者叫他们死,他们就必须得死。生存的权利原是他们该有的,现在却被上位者当做恩赏赐予,代价是剥夺他们中的一部分的生命。
“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阿?”
早慧的少年极度的愤怒,冲着宫内来人叫嚣。可那些只是笑,随即按住他的母亲,他每多叫嚣一声,母亲那张漂亮的脸蛋就会多一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