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雪(51)
良久过后,如蜚老人才又开口,“老夫隐居多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顾绍卿如实道,“凡存在必定有迹可循。江湖传言先生在入世之前居至寒僻处,乃寒门骄子。”
一次,他听师父讲起兵器之王如蜚老先生,言语间饱含敬仰。也提到如蜚先生那口音,像是西地人。
如蜚:“就算如此,西地寒僻处那样多,你怎知我在这里?”
话到此处,连陈夕苑也心生好奇,她的目光转向顾绍卿。
顾绍卿似察觉到,侧过眸子看向她。
视线相触时,陈夕苑下意识朝他微笑,而他兀自往下道,“西地寒僻处有两种,一是大众认为的,另外一种是游记记载的。”
“据西地舆图志,西地最寒僻处是承前州七宝村。”
“七宝村,根本没有宝,犯阴煞的地儿,永远不可能飞出凤凰。”
被神明时运诅咒过的地方,住的人就这么多,还都不敢出去。出去过的寥寥几人,只要有心,确认这其中有没有如蜚老人不是什么难事。
“哈哈哈哈哈,妙啊妙啊!” 如蜚老人大笑出声,“老夫,多久没见过这般聪慧的人了。”
“进吧。”
话落,门开。
形势演变至此,陈夕苑对顾绍卿只剩服气。
三哥是有脑子的。
江湖波云诡谲,危险重重,三哥是靠智慧走向巅峰。
第 25 章
进了茅草屋, 门阖上。
动静不算小,然而陈夕苑并未朝外看,只因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屋子的内景牵绊,
白发白胡子的老者安坐于一个巨大的茶塌旁, 茶像是刚泡的,茶雾澎拜, 清甜莲花香和干枯莲子的苦涩气混在了一起, 沉沉浮浮间,漫进了陈夕苑的鼻翼之间。
很复杂的气味, 却一点不显违和。
老者的身后是一面书墙, 至高点, 齐横梁。书墙切出了十数层, 塞得满满当当, 一片泛黄略显枯败的颜色。不用逐一翻看, 陈夕苑便知这些都是古书, 难寻的存在。
“过来坐。”
在陈夕苑悄悄打量这间屋子时, 老者开腔,语气较之之前柔和了许多。
“多谢老先生。”
看到了这么多的古书, 爱书的陈夕苑对老人生出了不少好感。
爱读书之人, 并且执迷于此,能坏到哪里去呢?
于是柔和应他, 眉眼间有笑意氤氲开来。
老者闻声抬眸,一瞥过后, 便道,“郡主?”
陈夕苑:“老先生认识我?”
老人低而短促地笑了声, 没往细了说。
“听闻郡主极擅书画和茶道,可知我今儿这茶的来历?”
陈夕苑:“恕晚辈见识浅薄。”
如蜚老人:“那先尝尝, 尝完之后再评鉴。”
两人不紧不慢地来到茶塌旁,分坐于老者左右。
如蜚老人先给陈夕苑斟了杯茶,七八分满,坐得近了,那股特别的茶香越发的鲜明了。
如蜚老人:“尝尝看。”
陈夕苑略一颔首,纤手触到杯沿,先是浅浅的一碰,确定了没那么烫了才端起轻啜。
一举一动,秋风逐蓝湖一般的风雅。
期间,如蜚老人又给顾绍卿斟了杯,也仅此而已。他没招呼他喝,顾绍卿也不动。
片刻后,陈夕苑放下了杯子。
她的动作稳而轻,杯底落于桌面,杯内茶汤未见大波澜。
她花了些时间组织语言,“莲花清甜,干莲子苦涩,交杂在一起,滋味却是叫人惊艳,春日去燥饮它极为适宜。但之于我还是稍显苦涩,若在里面加少量的枣片或是百合就好了。”
末了,她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了句,“请问老先生这茶里是不是加了味中药?至于是什么,晚辈尝不出来。”
如蜚老人笑开来,有内而外的愉悦着:“明乐郡主,果然名不虚传吶。”
“是加了一味,不过这中药没有药性,只是老朽我偏爱这个记忆中的味道,想要追忆,能留住片刻就更好了。”
陈夕苑没料到因由会是这样,怔了怔,柔柔一笑,“老先生妙思,味道极好。”
数息如水滑过,“您一人独居于七宝村也是因为这个吧?”
如蜚老人手艺惊天,所造暗器令天下英雄枭雄名流趋之若鹜,财富定是不菲。
如蜚老人把自己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随后婉婉道来,“是,七宝村是我的家乡,我只想死在这里。”
时过境迁,他早就释然了,说及这些,平静得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
“我出村只是少年心中有傲气,想让眼拙浅薄的世人都知晓七宝村并不是被神明诅咒过的地方,七宝村亦能出天骄亦有至宝。”
“我做到了,在我声名最鼎盛时,不止江湖,连各驻边军都找我购置兵器。”
“经历了才知道,外面也没什么了不起。”
话至此处,如蜚老人自个儿打住了,“太t啰嗦了吧?”
陈夕苑:“怎么会?能和隐世的大能闲聊是夕苑的福气,说出去,不知道惹多少人羡慕呢。”
甜蜜有礼的小人儿谁不喜欢呢?
如蜚老人也没能成为例外,看到她,他的神色和心绪皆趋向柔和。甚至在想,若是他成婚了孙女应该都这么大了。
“是个嘴甜的。”
聊了好一会儿,如蜚老人才分了心神给顾绍卿。
他问他,“姚寒江什么没有,还要你出来讨兵器。”
话是不好听,但陈夕苑没有从中体味到一丝嘲讽贬低的意思,更像是一对爷孙的“相爱相杀”。
她稍稍低下头,嘴角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弯了弯,亦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