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朗月从未见过有人进去，也没有见里面的人出来过。

但他知道，门内其实别有洞天，是一片面积极大的空间，是独属于那一个人的领地。

尽管对那个人而言，这可能是他双脚所能触及的全部世界。

“你来了。”

声音由外置的扬声器传出，是冰冷而没有感情的机械合成声。

这并非是刻意使用变声器所致。

里面的人说过，他十五岁起，就再没有听过自己的声音，他的声带完全烂掉，只能用脑电波识别装置辅助发声。

唐朗月却敏锐地注意到了细节，提醒道：“professor，你的门忘关了。”

隔离区并不隔离，金属间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这让唐朗月的心脏提起，眉头拧了起来。

门内的人从出生起就感染了极为严重的辐射病，全身免疫系统崩溃，连生活中最普通的细菌都能对他产生致命威胁。在这个年代，感染这种病并不是个例，但却极少有人能被放在无菌室中隔离，配备最好的医疗团队和医疗器材二十四小时监护治疗，用千金难求的珍贵药剂吊着他的性命。大家倾尽资源保护的人，却没有注意到无菌室门没关上的细节，让自己陷入本可以避免的危险中，这让唐朗月感到不满。

谁知，扩音器里传出的话让他感到意外。

本没有感情的声音却因特殊的措辞而有了情绪起伏，“我穿了防护服，糖糖，你可以进来。”

这个研究所里有太多人姓唐，但是只有唐朗月有这样一个软糯到像个小姑娘的外号。

糖糖。

唐朗月看着那道门缝，从中透出点不属于隔离区外的光，咽了口唾沫。

说实话，他有些好奇，十分想进去。

但他选择后退了一步。

“professor，你在开玩笑。”

他不敢，这里有360度无死角的监控，万一被唐一旭发现，他一定会被骂死！一旦被研究所里的其他人发现，他恐怕会失去再踏入这里的资格。

唐朗月拒绝得很坚定，“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戏弄我了，这很危险。要是你把我当成你那些人性实验的实验对象，我会生气。”

“你连professor都不叫，看来是真生气了。”

里面的人这样回答。

事实上，professor是唐朗月给里面的人起的外号，只清楚他的年纪对比起研究所里的其他人年轻许多，但也比唐朗月大不少，目前PHD在读，已经不知道攻读了第几个学位。学识渊博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词汇。因为他总能回答唐朗月问出的任何问题，唐朗月就常常称呼他为professor或博士，而不愿像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Lu。

更深层次的原因，唐朗月对Lu尊敬且亲近，他有自己的私心，想在Lu那里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分开。

而他之所以被称呼为Lu，并不是因为他的名字或姓氏，而因为他参加的一个保密项目。

项目中所有人的个人信息都被抹去，代号代替了他们的真名。Lu的代号是堕天Lucifer（路西法），但其他人的反倒是Michael（米迦勒）、Gabriel（加百列）一类的大天使名。

唐朗月问过他为什么。

Lu回答，“堕天是路西菲尔的命运，我也终有一天会坠入地狱，而其他人，本该升上天国。”

按照最简且最顺口的习惯，717里的人都称呼他为Lu。

唐朗月作为整个研究所里最不相干的人，曾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半是玩笑半是调侃地问他能不能称呼他为Lucy，被Lu一口回绝。

他说：“像在叫狗。”

但当有同学问他每个周末失踪的原因时，他都会这么回答——

和Lucy小姐约会去了。

可惜Lucy小姐并不知道唐朗月对他的编排，此时正在认真负责地为他解答作业题。

Lu的讲解深入浅出，唐朗月悟性很高，没有费多大功夫就理解了，不由得感叹，“要是我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要是你站在我的位置，就不会这么想。”

“起码在我看来，聪明很好。如果我再聪明一些，就不会被拉来和姐姐比较，说我这里差她一点，那里差她一点，什么都差她一点。”

有一个从小到大都是天子骄子的姐姐，唐朗月承受了不少压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你姐姐走的路，可能并不适合你。”

“你总是这样安慰我……”

然而，唐朗月明白，无论是他还是唐一旭，活在这个世上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们需要报恩，无论是选择的专业还是职业，都要以能为唐琛服务为最优目标，他们本就是唐琛一手培养的门客。

“来，过来。”

唐朗月按着Lu的要求靠近，在距离窗口大概有半米的距离停下。

这个距离，刚好足够Lu看清自己的脸。

没过几面，那扇窄小的窗口后就框进了一双眼睛。

第一次会见时，Lu就告诉唐朗月，他全身70%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溃烂，面部几乎毁容，让他不要吓到。

炎症让他的眼睑溃烂发红，睫毛掉得稀疏，眼周的皮肤如吸血鬼一般惨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后来唐朗月许许多多次看见这双眼睛，甚至半强迫式地逼自己与他对视，才能从恐怖谷效应中脱敏，依稀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姣好的眼型。

如果他没有生病，那大概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可惜，没有如果，整个科学界大概也在可惜这个“没有如果”。

如果Lu没有生病，如果他能健康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他会成为下一个唐琛，下一个人类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