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64)
晏尘水高声打断他:“顾莲子!你说话注意点儿!”
“无妨,三人行必有我师。谁规定少年人不能笑老头子呢?”张厌深制止又要吵起来的两人,解释道:“我为什么不知道呢,因为我遇到过民怨沸腾的时候,却并没能妥善地解决。我没有过成功的经历,自然不能对你们说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裴明悯也若有所思地道:“如先生所言,我等如今尚未历练,所言所感皆来自书本,种种道理只能先要求自己。”
“尽信书不如无书。时移世异,圣人道理可以用来考试,却不能照本宣科地用来做事。”张厌深依旧是笑眯眯地,温和地对学生们寄予厚望:“哪日你们得到了答案,记得来告诉老朽,我说不定还得叫你们一声‘老师’。”
贺今行在老人的注视下,郑重地点头。
不管有没有“乐郊”,总要努力找过再说。
话音刚落,有人在外敲了敲门,“诸位,可以吃饭啦!”
“终于!”晏尘水第一个开门出去,携香在外叉着手等他们。
众人一起去倒座,顾莲子打量了几眼携香。
后者向他福了一礼,“顾小公子。”
他皱眉道:“你怎么给别人家做帮佣了?”
携香笑笑:“殷侯府不需要太多人,但奴婢总得混口饭吃。”
“你可以来公主府。”
“谢公子记得奴婢。但晏大人家里就很好,人少事少,奴婢暂时不打算离开。”
顾莲子狐疑地看着她,又扫一眼扶着老人的贺今行,说:“不来算了。”
贺今行没注意他的目光,只是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就有了思路。
自己一个人不行,还可以请人帮忙啊。
这顿午饭做好已过辰时,携香记得顾莲子随身带着小蛇,还准备了给蛇吃的冷肉。顾莲子当时不曾道谢,吃过饭就走了。
第二日,乐阳长公主府上便送了年礼过来。
晏尘水签字收了,觉得稀奇。
晏大人身居二品,掌的又是御史台,各个节日人情客往也算得上频繁。但因同僚皆知他家里没有女主人,是以基本都是和他本人应酬,很少会送礼到家里来。除此之外,和皇亲国戚来往也是头一次。
携香帮着收拣,看了看礼单,笑说昨日一顿饭值了。
当晚,晏大人便请张厌深用送来的徽墨写了几幅对联,然后让两个小子架了梯子,打着灯笼,把对联贴上了门楣。
一觉醒来,便是腊月三十。
一年的最后一日同往前其他日子好像没有什么区别,早起该练武读书还是一样。
裴明悯过来时,管家跟着一起送了两份年礼过来,一份给晏大人,一份给张先生。还额外带了一大篮小食,却是他自己给同龄的少年们准备的了。
待到下午,贺今行提前做完功课,向张厌深告假出去一趟。
他数了数积蓄,买了一篮“五福盘”去贺冬的医馆。再出来时,手里换成了一小箱子常用的药品。
日落西山,热闹了一天的街市蓦地冷清下来。行人尽皆归家,准备和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他走在街头巷尾的饭菜香气里,没急着回去,而是转去了紫衣巷。
一是晏大人要参加宫里的除夕宴,等他回来还得许久。二是哪怕年节压力倍增,但漆吾卫在百官放假前总该有一些休息的时间吧?
贺今行打着碰运气的主意,翻进陆双楼的院子里,却见门窗都是锁着的。
有些可惜,他想。然后跃上房顶,在屋脊中央坐下。
时间还早,可以再等一等。
夜色渐渐将他包围,他默默回忆着今日张厌深给他修改过的文章,看灯火亮起,看雪花飘落天际。
等到有人像只鸟儿一般,乘着油纸伞落在他身前的屋檐上,倒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来了?”陆双楼呼了口气,将背着的长匣一侧,挨着他坐下,分了一半的遮蔽给他。
“幸好我总感觉落下了什么,换防也还有一会儿,能回来一趟。”他语调上扬,明显很高兴,“刚远远看着房顶上有个黑影,我猜是你,还真是你。”
“要过年啦,所以来看看你。”贺今行笑道,把药箱递给他。
陆双楼接箱子时碰着他的手,有些凉,立刻说:“等了很久?下次给我留个信就行,约好时间再见面。”
“还好。我本就打算在宫里筵席散时回去,这期间等得到是我运气好,等不到就下次再来。”贺今行并怕冷,知对方要赶着回去,便抓紧时间说正事:“这次还有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想查一些人,但我对宣京外城的情况不够熟悉,又因为人手的原因必须要节省时间和精力。所以想问问如果是你,会从哪里入手?”他将他要查的那些人的情况大致说了,只略去了目的和嬴淳懿先行裁撤的步骤。
“五城兵马司的啊。”陆双楼轻飘飘的一句,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你说的这类人呢,大多都混迹在外东城玉华桥那一带,要找把柄也不难,揪到一个就能带出一窝。”
“不过你查他们干嘛?”他抱着药箱,没了笑容之后,瘦削许多的脸庞轮廓变得锋利无比,低声道:“谁和你有仇?我替你……”
他想说“杀了”,但话到嘴边却不自觉咽下去,换成:“我替你解决。”
“没有。”贺今行说:“我打算春闱之后求个外放,想着临走前能做一点事就做一点,现下正好遇到机会。”
他说话是一惯的平和,陆双楼却觉出点儿不对劲,“你这意思是不止几个人啊……你要对付整个五城兵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