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69)
晏尘水觉得奇怪:“顾大帅走了?张先生和顾大帅有关系吗?他为什么要走啊?过了年再走不好吗?”
晏大人看向张厌深,后者摇头道:“不过是几面之缘,占个年长的辈分罢了。”
贺今行说:“我回来时,恰好碰到顾大帅一行离京,他把我当成了秦相爷的手下。”
晏大人把目光移到他身上,边回忆边说:“宫宴到一半,顾大帅似乎是收到了什么特别紧要的消息。他想见陛下,但陛下不愿见他,所以他去找了秦相爷——哦,是秦相爷帮他传的话,或者说,帮他见到了陛下。”
“这样吗?顾大帅这么急着回南疆,是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想到顾大帅那句“承情”,若有所思,“不关军情,那就是与个人有关,他家里的事?”
“好了。”张厌深抓着他的手背站起来,和蔼地说:“你们继续,老朽是撑不住了。”
他精力不济,守到新岁便作罢。
贺今行也不再多想,扶着老人去房间睡下,没急着回,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书上总是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在寂静的夜晚或许更甚。
但好在四面八方皆有爆竹声传来。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手边小几上的茶杯正冒着热气。
火炉上垛着铜壶,晏尘水给他添了热水。
他抱着杯子,微微一笑:“新年好。”
“新年好。”晏尘水字正腔圆地回他。
两人说罢,各自看书。
在翻动的书页中,天化十五年来得悄无声息。
第069章 六十六
“恭祝陛下新禧。”
抱朴殿正殿,顾莲子恭敬地叠掌叩首。
“愿陛下圣躬安泰,福祚绵长。”
“你小子可算来了,昨晚跑得倒快,朕就只来得及瞅见个影儿。”明德帝大马金刀地坐在宝座上,“起来吧。”
他抬指打了个手势,在旁服侍的顺喜便上前去搀少年郎。
“谢陛下。”顾莲子没敢真要这老太监扶,虚虚贴着对方的手,一提气便站了起来。
小内侍搬来圆凳,他不推辞直接坐了,但到底心虚,就只瞧着自己鼻尖。
“朕不是怪你,是气你那老爹。不过你爹一直这么混,朕不与他计较,你也莫与他计较。”
明德帝抛了个荷包出来,被他两手在半空拢住。
“明年再这么晚来,可就没压岁钱了啊。”
顾莲子心头一跳,面上却笑嘻嘻地说:“陛下放心,莲子下次一定守着时间给陛下拜年!”
“男人言出必践,许的诺可都得放在心上。”明德帝隔空点了点少年的额头,“朕要是没记错,昨日是你生辰。满十五了,再叫乳名不合适,该有个正经的字。”
他以指节轻叩宝座扶手的龙首,“你爹可有给你取字?”
“这,”顾莲子怔了怔,片刻后摇着头,放轻了声音答道:“没有。”
他在此之前,甚至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已经到该取字的年龄了。
他又想到他爹,不自觉地收拢五指。
“小公子。”
他猛地回神,见顺喜捧着一盒点心站在面前,微微躬着腰,半个身子杵在他和明德帝的视线之间。
“陛下知道小公子要来,老早就吩咐人备下了,是您一直喜欢吃的,小公子尝尝?”
他伸出握成拳头的手,五指随之张开,拿了一枚小巧的酥点,“多谢大总管。”
顺喜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公子哪里的话,咱家和陛下一样,看着小公子长大的。咱家不敢托大,但要说句由衷的话,陛下对您如何,这宫里宫外的人都看在眼里,几乎就是把您当亲儿子看的。”
内廷大总管把点心盒盖上,送到他手里,“您心里也应当有数。”
顾莲子抱着点心盒,一瞬间觉得如坐针毡。
他咬了咬唇,内心挣扎片刻,便起身跪下,将点心与荷包都放在一边,飞快地磕头。
“莲子无亲长在京,陛下便有如亲长,还请陛下为莲子取字。”
说罢直起身,定定地跪着。
他穿了一身红色的吉服,团花圆领衬着精致的娃娃脸,可爱如年画上走下来的童子。
但他到底不是能随心所欲、可以用“年纪小”做借口的小孩子了。
“既然如此,那朕便替你爹做一回主。”
明德帝走下御阶,在阶前捻着铜钱踱了几个来回。然后在顾莲子面前两步远站定,低头道:“‘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你是顾家子,但久居宣京,表字便取‘常明’二字如何?”
他的神情十分和蔼,哪怕居高临下。
顾莲子仰头与他对视,大袖底下的手却难以抑制地攥紧了。
物以和为常,故知和则得常也。
是要他识相地久居宣京,安分守己吗?
五脏六腑都开始翻腾,他强忍着恶心,伏首道:“常明叩谢陛下赐字,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把你视作子侄,你爹不在,如此才算尽责。”明德帝袖手负于身后,“生辰礼,想要什么?”
顾莲子试探着回答:“我想要一匹好马,陛下,贺灵朝那匹‘卷日月’我眼馋好久了。”
“好男儿是该配骏马金鞍。”明德帝笑道:“但阿朝的爱马是西凉人送给她爹的,朕在宣京可找不出一匹相仿的给你。”
少年人飞快地认真地说:“次一些也行,能在秋石围场跑赢秦幼合就行。”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行,朕就把宫里最好的马给你。”
“陛下。”顺喜忽然插声道:“大遂滩的马要三月才出栏,现下马监里都是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