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87)
这一招本该让贺长期束手就擒,谁知他力大无比,硬是以手臂随时脱臼的姿势硬扛。
两人相背僵持少顷,角力到极点,顾横之见无法得手,干脆地撒了手,惯力震得他与贺长期双双旋身退后四五步。
汗水自颌下大颗滴落,洇入脚下土地。
阳光像是掺了番椒,变得热辣起来。
香坛里的香只剩指节长。
两人缓过一个呼吸,要再战,却听西侧入口响起几下掌声,有威严的声音赞道:“好!”
随即是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陛下驾到——”
在场所有人便一齐单膝下跪行拜礼。
“都起来罢。”皇帝随意抬了抬手,再吩咐道:“牵两匹马来。”
桓云阶赶上去,“陛下是要?”
“武将岂可无马?”明德帝声如洪钟,心情似乎极好,“赤手空拳有什么意思,难道朕是要让他们上战场肉搏吗?”
“陛下。”嬴淳懿与顾莲子跟着过来。
“你俩知道来,不错。”明德帝停下脚步,顺喜便让人搬来座椅,竖起宝盖,就地搭了仪仗。
嬴淳懿站在他身边,说:“臣左右无事,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恰好莲子的兄长也在,便过来看看。”
被提及的顾莲子依旧看着场内,什么都没有说。
明德帝并不坐下,负手而立,好笑道:“你要是闲得发慌,明个儿琼林宴就替朕去走一趟,朕也免得再支使你老师。”
嬴淳懿一怔,随即大喜,单膝跪地,仰面问道:“陛下当真?”
“君无戏言。”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在青年肖似其母的脸上停留片刻,转向校场。
先帝初年,这里每日都会有皇子皇女跑马射箭。他的兄弟姐妹里,除了乐阳,每一个都比他有能力有才干。
但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他。
校场上,顾横之与贺长期一起去取兵器。
三座架子上长短兵器俱全,前者就近取了手边一杆长/枪。后者同时拿起一柄长刀,在手里掂掂,微微皱眉。
军士牵来两匹马,顾横之接过缰绳时顺手理了理马鬃,见他动作,问:“太轻?”
“将就。”贺长期翻身上马,长刀自上而下一划,“你不必因此留手。”
“好。”
两人各自行到校场两头。
顾横之摩挲着枪身,至中段处才陡然握紧。
马儿绕走几步,他拽住缰绳,反手一挽长/枪,周身气势随之一变。
他向来寡言少语,从不以顾氏少主的身份自居,更不掺和任何争斗,只一心做自己的事。以致于旁人提起赫赫有名的剑南白虎,很难想象会有这样一位温和而腼腆的传人。
然而他跨马,横枪,俯身之间,忽地就亮出完整的利爪和獠牙。才让人惊觉他并非如表现出来的无害,更不是与世无争。
满场皆是一震。静默间,明德帝坐下来,倚着扶手哼笑道:“比试比试,就要比真本事嘛。”
桓云阶似有些可惜,说:“顾家戍守南疆,历来能征善战,一手枪法名扬天下。而贺长期似乎并未受过系统的骑战训练,先前白打他尚有赢面,现在上了马,结果怕是要反过来。”
明德帝啧了一声,偏头看他:“你很喜欢这小子?”
桓云阶叹道:“他有殷侯之风。殷侯无子,由他接任衣钵再合适不过,就是……可惜了。”
他暗指殷侯与贺家决裂之事,皇帝自然明白,点了点太阳穴,却没顺着说下去,转而道:“要开始了。”
众人便都静了声,仔细看这场比试。
校场宽不过百丈,战马相向冲锋,铁蹄踏着长风,卷着尘土,皆是来势汹汹。
甫一交汇,人马未碰,枪刀先接。
顾横之出枪极快,一击不成,只稍撤寸许便接上下一击。半截枪身贴着他的手臂,余下半截亦如臂指使,点刺挑拨,好似疾风骤雨中梨花簌簌。
枪尖仿佛凝着日光,又若寒星点点,刺得人眼花缭乱。贺长期干脆闭了眼,听声辨位,长刀在手,只作单刀劈砍撩掠,不断招架。
马匹随骑手奔作一团,初交锋的金石铮鸣尚有余韵,两人却已不知过了几招。
场边诸人看得入迷,明德帝忽然出声:“顾穰生教得好啊。”
其余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问顾莲子:“常明,你兄长这手长/枪舞得甚好,你学得如何?”
“照着葫芦画瓢,勉强会前几式罢了。”顾莲子下意识回答,话出口便回过神,猛地咬死牙关,攥紧了拳头。
他少小离家,无人教导,只得了几本枪法图谱。而今被当面问起,在他同胞兄长即将武举夺魁之时,无异于羞辱。
气氛猝然跌冷,桓云阶及时站出来说:“陛下,我禁军仪鸾司尚缺个主事的,就让贺长期做这个千户如何?”
殿试过后,他需和兵部协商安排武进士的去向,便趁机抢在崔连壁之前讨个准话。正如小侯爷所说,顾家子弟挖不动墙脚,但贺家子弟可以试试嘛。
往常这种往无足轻重的位置安排个把人的事,明德帝一般都会痛快允准,今次却不置可否,只道:“看看再说罢。”
桓云阶一时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说,看回比武。
场中两人缠斗许久,已然忘记了更香是否燃尽。
短暂分开歇息时,皆是大汗淋漓,急促地喘息。
日照愈发猛烈,贺长期眨了眨被汗水糊住的眼睛,心知不能再拖下去。
他抛下缰绳,双手握住长刀刀柄,神色凝重。
相距不远的顾横之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握枪的手见势再进一寸,身体也压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