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211)
晏尘水看着他,说:“不对啊,你们这劳什子鞋袜车马酒食钱,还有笔墨供纸录述费用,不都是你们衙门该自备的。按《大宣律》,这一应开支皆由户部拨给、国库支出,而你们领了一分钱还不够,还要来勒索我们这些报案的,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你听你自己说的话,你们衙门还能把错的说成对的,把脏水泼到占理的一方头上,这难道不是扭曲善恶,是非不分?还敢说什么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看是被沙子糊住了眼才对!”
衙役脸上的笑立刻淡下来,横声道:“咱们顺天府一直都是这个规矩,您出去不论问谁,都是这个章程。哪怕告到皇帝陛下面前,咱们也不带怕的。”
“还敢拿陛下吓唬人。”晏尘水气笑了,“你是以为我们不敢告御状是吧?”
“那你们去告啊!笑话,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顺天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惹……”
“纠治豪猾乃顺天府之职责。”贺今行忽地开口止住衙役的话,抬眼看着对方,平静地说:“请班头告诉府尹大人,草民是新科状元贺旻,今遇不白之事要请府尹大人明断。若是不立刻升堂,那草民只能转道去应天门前敲登闻鼓。”
他将诉状递出去,衙役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接了。
然后他又把证词证据交给晏尘水,再撑着扶手站起来,尝试走了一步,没有什么大问题,才松了口气,侧头微微一笑:“还请班头速度快些。”
衙役满脸横肉跟着一抖,心下琢磨着这两个臭书生来者不善,身份不明,不好随意打发,便也打算先去禀报府尹大人再说。
临走前拿鼻孔哼了声,“你俩等着瞧!”
“好啊,骑驴看唱本嘛,我最擅长了。”晏尘水呛声道,转头见贺今行从自己水手里分了一半东西,正拖着腿慢慢地走向大堂。
“慢点,慢点儿。”他不再与衙役多说,赶紧跟上去,小心翼翼地盯着贺今行,恨不得自己代对方走。看人稳稳当当走出半截,才放下心,转头去把轮椅搬上一起。
“留在这儿指不定就被这帮没脸皮的给偷了,损失财物不说,还晦气。”
两人在大堂等了约有一刻,忽地涌入两班如狼似虎的衙役,分列两边,各持水火棍点地杀威。
“威武”之声乍听吓人,实则气力不一,杂乱无章。
堂侧走出一名穿紫色官服戴乌纱官帽的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到公案后坐下;随他出来的两名青袍官吏,一人侍立在他侧旁,一人落座书记席。
紫袍拿起惊堂木一拍,瞬间满堂噤声。
贺今行与晏尘水便一起行拜礼。
“草民贺旻。”
“晏辞。”
“拜见府尹大人。”
府尹将一直捏在手里的诉状放于公案上,第一句话却是:“本官姓齐。”
他的声音温和,气度儒雅,若是完全不了解他的人,定会把他当作哪家名门书院的教书先生。
显然两个少年人并不会被迷惑,只再次齐声称了一句“齐大人。”
晏尘水以极低的声音说:“他这个齐,应该是‘浮山齐’。”
贺今行亦悄声回道:“与此事无关。”
不管他姓什么,到这公堂上,就只是顺天府尹。
齐府尹颔首:“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折了腿,还要为不相干的人来状告公堂。冲你这份心,本官准你坐下回话。”
“谢大人体恤,但草民尚未任职,在大人面前理应肃立。”贺今行并不坐,而是拱手道:“旻此告,专为请大人重审诉状所列的一系案件。”
“嗯,你的诉求我看到了。但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早已结案。有当事人签字画押,有检校记录存档,也有大理寺复核盖章,你说重审就重审?”齐府尹笑道:“本官倒是愿意为你行个方便,但国法不允许啊。”
贺今行却面无表情,直视着他,说:“弄虚作假,威逼利诱,屈打成招,死无对证。审判手段如此下作,哪怕当事人签了字画了押,又怎能算结案?”
晏尘水接着道:“况且我们带有当事人翻供的证词与可证明案件判决不当的证据,按律可以申请重审,绝非无理取闹。”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大堂安静下来,半晌,齐府尹的声音再次响起。
“证据?证词?”他仿佛将这两个词在嘴里咀嚼了一番,笑意不减,“呈上来。够不够得到重审的标准,还得看看再说。”
青袍官吏立即下堂来取了东西上去。
贺今行再道:“证词皆是草民亲手所得,亲眼见当事人写下,并进行过初步验证,十数张皆没有一字言过其实。五城兵马司诸多兵丁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已作乱多时,被祸害者从半身残废到家破人亡俱有。”
“白纸虽薄,沉冤却重,血泪涕其上,闻者皆不忍。”他躬身长揖,“请大人为他们雪冤。”
晏尘水与他一齐作请,起身却道:“字据与账目皆乃我二人誊抄,原件存于别处。大人尽管随意查看,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完全不要紧。”
正附耳与府尹交谈的青袍官吏顿时怒道:“简直胡来,那咱们大人怎知是真是假?”
贺今行:“是真是假,诸位大人心里应该都有数。”
“你!”青袍指着他再斥,自家大人却抬手打断了他,他遂闭嘴,剜了一眼堂下两人。
齐府尹站起来,拿着一张供词再看,叹道:“确实是令观者落泪啊。”
“请大人下令重审这一系案件。”
“不,本官的意思是,两位不愧是新科进士。这文采出神入化,落笔用情饱满,编得一手好故事啊。”齐府尹放下供纸,一拍惊堂木,“身为朝廷预备官员,却私下聚党闹事,曲解判决,诽谤官差,居心何在?左右,还不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