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29)
跑!
两匹黑马同时撒开蹄子疾驰,路过界碑,穿过石砌牌楼。
头领追上来,马匹并驾齐驱,马上人一触即动手。一寸长,一寸强。贺今行没有兵器在手,与对方相拼颇为吃力。
不过几息,头领长刀斜扫,他难以闪避,滚落下马,背后肩胛骨传来剧痛。
贺今行闷哼一声,咽下涌上喉头的血。顺势一滚起身狂奔。
面前就是石板桥,对岸千盏灯火闪耀,与嘈杂人声一起映亮黍水。
头领也弃了马,一路跟入人流,拐进巷子,攀上屋檐。
月明星子稀,两人在房顶上以拳脚搏杀。肉/体和骨头相撞的闷声不断响起,密集如雨点。贺今行不断后退,躲过一拳,却被当胸一脚踹翻,顺着悬山顶的一面滚下去。
他抓着一片瓦,身体悬在半空,看见檐下窗扇半开,然后松了手。
头领几步追上,向下看去,只见长街人来人往,浓妆艳抹的花姐儿们在各自楼门前娇声迎客。
贺今行摔在地毯上,仿佛躺进棉花团里,无比柔软。
他好累,好想就这么睡一觉。
却听一声“谁”响起,他立刻睁大眼睛,撑起上半身,还未看清人影,又听那道女声说:“是你。”
一盏烛火幽幽靠拢,一名着中衣发髻半挽的女子在烛光里看着他,“你怎么弄成这样啦?”
贺今行觉得视线模糊,抬手抹了一把,触感黏腻,随即手握成拳放在盘起的膝头。
“和人打了一架。”他看清人脸,立刻收回视线,只看着自己的手。
女子把烛台放到桌上,搬来一个包了布的圆凳让他靠着,“你受伤了,我去替你请大夫吧。”
她温言软语地说着,带着一丝丝雀跃,仔细抚了抚眉鬓。走出两步又回头,“不行,我等会儿就要登台表演,一说请大夫妈妈肯定要怀疑。”
贺今行没说,她已自然地把对方划到不能让其他人知晓的范围里。她蹙起细眉,忧心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碍事。”他虚靠着凳子,不敢太放松,怕一放松凳子就倒,“我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吧。”女子有些失落,忽地提高了些声音,“你要喝水吗?”
她取了瓷杯又放下,“这水冷了,我去取些热水来。”
“好。”贺今行点头,听脚步声渐远,叫住她,“姑娘,敢问芳名?”
“浣声。”女子停住脚步,对方并不看她,但她仍止不住轻快的心情,俏声道:“我叫浣声。”
房门轻响,他才抬头看了一眼门扉。
忽然想起什么,他在衣摆上擦干净手指,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淡淡的桃花香尚未消失,他小心地将手帕放于圆凳上。
然后撑着起身,自来时的窗户翻出。
记忆里的街巷建筑飞速铺展,组成了大半个遥陵的布局,贺今行在自己的位置和目的地之间,捡了条最短的路。
刚行至第一个夹巷,便停住了脚步。
明月盛放清辉,一旁灰白高墙上投了条细长黑影。
头领堵着他的去路,双手负于背后,面有笑意,“怎地不叫那妓子替你送信求救?怕被出卖?”
他不答,身形暴起向对方疾冲而去。
头领并不急。
他的武功本就更强,而对方早就力竭,且带着伤。
他闭着眼睛也能把这丫头片子杀咯。
只是上头不要尸体。可惜。
贺今行却没想这么多,只盯着对方,提速,聚力。
两人照面便过了十几招。一进一退间,头领抓住他的肩膀,一用力,五指便陷入肉里。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另一臂也挥拳向对方胸口。
头领顺势抓住他另一边肩膀,将人一提,手一撤,变掌就要拍出。
贺今行却没回护,生受了这一掌的同时,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快如闪电般刺入了对方脖颈。
他怕脱力,狠狠攥着簪子,抵着对方向前三步。
头领瞪大眼珠,嘴唇微动,鲜血汩汩流出,然后垂下头颅。
贺今行终于松手,跟着对方一起跪倒在地。
半晌,替人合了眼,才抹了脸上血,轻声叹息,“她愿救我于危难,我又怎能陷她于险地。”
他拔出自己的簪子,踉跄着站起来,踏着月色到了一条深巷,敲开最里人家的屋门。
门一开,他便向前倒了下去。
“阿已,阿已?”恍惚间有人抱着他轻拍,“怎么又睡着了?该吃饭了,快醒来。”
“娘,我不想吃……我要睡觉,睡着了才不疼。”他嘟囔着,还是缓缓睁开眼。
娘亲放到他手里的却不是饭碗,而是一块玉佩。
房间里静悄悄的,许久,他要再次闭上眼,才听见他娘沙哑的声音。
“阿已,你到了宫里,要听皇后娘娘的话。你要记得,哪怕你穿着裙子,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玩儿,也不要占她们的便宜……”
“哦。”
在做梦啊。
贺今行想,那就多梦一会儿。
然而剧烈的疼痛随即传遍全身,他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靛蓝的枕头。
“醒了?”醇厚的声音响起,有人走过来扶着他坐起,他才发现自己是趴着睡的。
“怎么这么亮?”他抬眼看去,房间里点了不少灯,亮堂堂的。
“我是个半瞎子,不点这么多灯,给你上错药缠错伤口怎么办?”说话的人捡了凳子在床前坐下,一身江湖郎中的打扮,“你也别嫌费灯油,省这几个钱也没多大用。”
他看向自己,左肩自右腰缠了好几圈掌宽的纱布,这才后知后觉,“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