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30)
对方点头,伸直两指比了个长度。
“我那套衣服岂不是报废了。”贺今行嘶了口气,“冬叔,你找人给我补补?”
“补什么补,早扔了。”贺冬没好气地说,“咱是穷,但也没穷到差这点儿钱。”
“那您给晚辈贴点儿?”他说着笑了,忽然耸了耸鼻尖,“点的什么香?”
“你那锦囊里的,你不知道?”贺冬自一边的小几上取了个东西扔给他。
他接住,入眼便是盛放的锦绣海棠,“这是傅家小姐给我的。”
“傅家的小姐?”贺冬一挑眉,“这香丸镇痛效果极佳,堪比麻药。”
“她说她亲手做的。”贺今行与他对视一眼,又把锦囊抛过去,“卷日月和那个孩子呢?”
“马好好的。孩子也送回去了,你平叔亲自送的。”贺冬从锦囊里拿出一粒丸药来,放于小匣子里收好。
正说着,门外传来压低的询问,“冬子,郡主醒了没?”
“醒了!叫你进来!”
贺平推门而入,单膝下跪,“此次出行十五人,伤八,无死,无俘。但主子受伤,属下难辞其咎。”
“是我功夫不精。”贺今行摇头,示意他起来。
“主子,那小女孩已经回家了。我们沿黍水上行,遇到他们一个村儿的青壮打着火把来找。我们假作官差,才没被当拍花子的抓起来。”贺平继续汇报,却没起身。
他双手呈上一把刀,“这是我们的人料理尸体时发现的。”
那刀带着鞘,通体透黑,鞘上刻着暗金铭文。
贺冬惊讶:“执汝刀?”
贺今行眉头慢慢皱起,撑着下地,抽刀看了片刻再归于鞘中,“刀是真的。”
许是两人的视线过于灼热,他笑了:“但人不是。”
“若真是漆吾卫,你们一个都回不来。”他拿起那把刀,猜测这就是砍伤自己的那把,“可能有一个,就是我最后杀的那个。但其他人么,更像是普通军士。”
贺平:“那要不要……”
“给陈统领送封信,然后让杨大人查一查州驻军。”贺今行扶他起来,“其他的,就当无事发生。”
“这,太便宜他们了吧!”贺平不服。
他只摇头,按着肚子,“我好饿。”
贺冬便说灶上还温着粥,让贺平去拿。
他收回手,见手上也缠了纱布,“至于么?”
“你这会儿是不觉得疼,你拆了试试看?哎,你还真敢拆!”贺冬抓住他撕纱布的手腕。
“不拆不行啊。”贺今行也不挣扎,平静地看着他,“明天还要上课。”
贺冬嘴唇蠕动,终究松了手。
五更天。
贺今行推开顽石斋的门,见桌上还点着一豆灯火。
“回来了。”顾横之自床上坐起,嗓子还有些含混,
他轻轻合拢门扉,“嗯。”
他没有问为什么睡觉不熄灯这样的话。却见对方没再躺下,而是在床上稍坐一会儿便起身。
两人交错,顾横之忽然说:“受伤了?”
贺今行凝住,脑子里飞速思考该怎么说,这么说了后续又怎么圆。
“血腥,金疮药。”顾横之似乎在嗅空气中的味道,然后下了定论:“不需要。”
说罢便推门出去了。
留贺今行哭笑不得,是“不需要我的药”的意思吗?
他没多纠结,吹灭那簇细微的火苗,趴到自己床上,去扯被子的时候嘶了声,然后换只手拉过被子蒙到头上。
只一息便陷入梦中。
第014章 十一
贺今行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本不愿理,但门外兄台实在太执着,只得爬起来。
知觉随意识一起活泛,胸腹由内至外钝钝的疼,他按下想要点香的冲动,放缓呼吸去开门,看到门外人的动作立刻躲向一边。
“今行,你昨晚回来得也太晚了吧,还好李先生没查房。”林远山扑了个空,也不减热情。
贺今行知他昨晚肯定来找过自己,但再晚也不过亥时前,所以只“嗯”了声。在对方又凑上来要搭自己肩膀时,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
“答应你的事。”
林远山抬到一半的手立刻放下来拿走了那封信,在不甚明亮的天光下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普通的信封上面用毫无特色的楷体写着他不认识的人名。
“……这个是?”
“举荐信。”贺今行说着转身,左右是不能再睡觉了,就抓紧时间洗漱。
“厉害啊,今行。”林远山本意只是想让他搭个线,没曾想直接把事儿办下来了。
果然是个有手段的。
“信纸你也可以看。郡主说了,你要去投西北军,她自然欢迎,只是担心你爹娘不允,日后会闹出事端。所以让你尽量取得亲族的支持。”
这个“尽量”是委婉的说法,林远山自然明白。他收了笑,捏着信琢磨半晌,然后一拍脑门儿跑了出去。
“我去找二哥帮帮忙!谢了啊今行,回头请你吃饭!”
少年人片刻不能等,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他轻笑一声,牵动胸腔后立马闭嘴,换上襕衫出了斋舍。
“贺今行。”
他在“寸光阴”的牌匾下停住脚步,回头见一袭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天青色襕衫。
视线再往上,是一张神情恬淡、喜怒不形的脸。
两人对视片刻,他低下头,拱手说抱歉。
“没关系。”裴明悯不问原因。
他道歉,他接受。
非亲非友,不论对方昨日为什么没来荔园,都与他无关。
看到人没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