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7)
他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天气热,额上都是细汗。
“只是漆吾卫的叛逃者如何与稷州驻军扯上了关系……若赵睿真的不知,那说明也不是太后动的手。不是太后……还能有谁?”
他与小厮对视一眼,后者苦笑道:“小主人你还真是个香饽饽。”
“身无二两,香的可不是我这个人。”贺今行失笑,“既然陛下要漆吾卫查,那我们就不管了。”
“稷州驻军这边也不查了?”
他点点头,“漆吾卫肯定会查到这里。手伸太长免不了被打,我们人手有限,暂且收着些。总归我还好好的,冲着我来的早晚会再来,我等着便是。”
“那行,我今天回去就通知弟兄们。”
两人到了一方偏僻的小院子,小厮再道:“这是裴家的下人房,你就在这里换了装再去见柳逾言。她一定要亲自见你,估计是那事儿有着落了。”
“我猜也是,难得她亲自来。”贺今行先前就知道这个消息,高兴过了,这会儿心里恰好想起别的,趁机问道:“对了,愫梦呢,可做出解药了?”
他翻过矮墙,见对方不回话,便上前去搀扶,压着嗓子叫了声“冬叔”。
贺冬却拍开他的手,四下看看,小心推开一间厢房的门。
他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气弄得莫名其妙,懵着跟进了门。
“方子有,但差药引。”贺冬进了屋,从柜子里抱出一堆衣物来,“药引难得,你做好等个十月八月的心理准备。”
“那可不行。”贺今行解外衣的动作慢下来,眉头皱起,“半个月都等不了。怎么会缺药引呢……冬叔,可还有别的办法?”
“那你告诉我,解药给谁的?”贺冬立刻问。
先时要愫梦解药的条子并着一瓶血送到他手里,差点把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谁值得你一碗血?”他竖起眉毛,一张无害的书生脸上现出喋血的狠厉来。
他本是一介江湖游医,后来上过战场杀过敌人,退了伍跟着这么个有一条命能拿半条给别人的小祖宗,真真是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
怕什么?
怕这小祖宗哪天在自己前头走了,他跟去地府也无颜面见老主人。
贺今行反应过来,不是真的无解,立刻低头示弱,“不是值不值得,是不能见死不救啊……冬叔医术最是了得,肯定做出解药了,今行先谢过冬叔。”
见贺冬真的气上头,他明智地闭上嘴,换好裴家的下人衣衫,裹了头巾,在脸上粗粗一抹,然后去牵贺冬的袖子。
“冬叔,咱得抓紧时间。”
贺冬甩开他的手,抛了一只黑色的小陶瓶给他,“你就能在我们跟前硬气,等你师父回来了……”
“师父才不会管这些呢。”贺今行接住便揣在怀里,微微一笑。
“告诫过你多少回要惜命,你知不知道‘惜命’两个字怎么写?你与别人不同,能不能有点自觉……”
贺冬忍不住絮叨,一边又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颗小药丸给他。
他接过,扔了一颗进嘴里抿化了,再试着张口叫了声“冬叔”。声音已然是柔和的女声。
贺冬看着他平静淡然的模样,一堆话卡在喉头,最终都随着伸出去的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两人出了院子,山下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
贺今行往山下看去。
烈日灼灼,一条条龙舟如出水游龙一般电射向前,水浪击空,留下数道波纹交叠散开。
岸边彩旗招展,横幅乱舞,呼声喊声绵延不绝。
他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低低叫了声“好”。
第023章 二十
裴老太爷德高望重,前来拜寿者纷纭,自然不是谁都能留在归云出岫楼。
山脚下湖畔,水殿里外摆开了上百桌酒席,才是寿宴举行的正式场地。
几里外竞渡的鼓乐齐鸣,混着席桌上鼎沸人声,直教七分的烈日热成了十分。
来客皆三五成群,仆从来往其中。
两个棕衣小厮端着酒壶穿过人群,走向停靠在岸边的画舫。
舫上是裴家自遥陵请来的几家青楼班子。说是请,实则上了船的老鸨们都使尽了浑身解数,仍恨自家不能多带几个女儿。毕竟谁的演出若能在宴上得了裴老太爷的一声夸赞,那下一季的花魁冠首就不用争了。
“广泉路的鲜果,松江路的珍兽,银箸瓷碟琉璃碗,上满这一桌得花多少银子?”
贺冬目光扫过席桌,啧啧叹道:“如此排场,不愧是‘四姓’之一。普天之下,除了皇族,估计也就秦家可以比一比。”
迎面走来一队侍女,银钗罗纱,人过留香。
贺今行低头向前。
十户手肼胝,凤凰钗一只。
有人家财万贯、视钱财为俗物,有人无立锥之地、每日为果腹而拚命。
这是这个世界的常态,且不是他眼下能改变的。
他很早就明白了,所以不愿多说,问起别的,“秦傅两家联姻可定下了?”
“没。”贺冬答道:“本说定了傅三小姐,但她不知怎地伤了脸,还被秦家的知道了,秦小公子扬言不娶丑八怪,就又僵住了。”
贺今行踏上栈桥,“还真够巧的。”
“是啊,京中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把宫里要选人和亲北黎的事都盖下去了。”
贺冬说着与贺今行对视一眼,后者沉吟片刻道:“堕马伤脸一步接一步,多半有推手。盯着些。”
舷梯在前,两人收敛神色上了画舫,舫里又是一番充满脂粉气的热闹。
娇声谈笑的姑娘们对不时来送东西的小厮视若无睹,两人飞快上了二楼,走廊瞬间冷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