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71)
但没有收获并非是坏事,顾横之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他们回营休息。
两人告退,下关楼往上走。
剑门关险却小,只有关楼而无关城。常驻兵员一千,营寨扎在关道最高处的火棘岭,距离关楼约两里路。
黑夜悄无声息来临,山野静谧。顾横之铺开剑门关舆图,一言不发地看起来。
寨中有主帐,但他来之后,就一直宿在箭楼后面的耳房里。
游击将军随主将习惯也没回营,从门外路过,见他一动不动,不由进去问:“二公子这是看什么?”
他问的当然不是舆图,而是突然看舆图的目的。
“我在想,如果我是南越人,想要拿下剑门关,会怎么做。”顾横之回答。
“怎么好端端地想这个?”游击将军一惊,“斥候出去不是没发现什么动静吗?”
顾横之:“有备无患。”
他此前去衷州,听西北的军士说过仙慈关。仅盏茶功夫的交流,就能窥见不凡。
剑门关只是南疆九关之一,还是最小最偏的一道,当然不能和仙慈关这样的重关相比。但建设关防的道理是相通的。
殷侯将仙慈关经营得有如铁桶,令他生出许多启发。
“我们剑门关虽小,但自古以来,还从未被正面攻破过。”游击将军还是有些不解,“而且这么多年都没出事,南越的人总不能突然来找我们麻烦吧。就算来,他们那战斗力,也不可能一下就突飞猛进,能打赢我们。”
历数南疆史上发生过的大小战役,中原王朝与西南异族决一死战的会战场,往往在枝州与横海交界的边缘,浮沙道。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兵家之胜,不可先传。”顾横之伸出两指点在舆图上,指尖分开,划过代表剑门关的图标两侧,“正面难攻,所以我会从侧面绕行,迂回突袭。”
游击将军挠着头发嘿嘿笑道:“二公子说得是,我等不该轻敌。”
顾横之起身走出耳房,站在关墙上,环望山势地形。
两边峰峦高耸,岭上山脊相连,犹如一座大山被一剑斩成两峰,削出绝壁相对,奇险至极。
但若能攀上绝顶,难以望断的劣势便能逆转为居高临下的优势。
他开口道:“明天上崖,将崖顶清理干净,碎石断木、落叶枯草,一点不能留。两边各增一队暗哨,三轮换防。”
“天已转凉,藤甲换成鳞甲,草垛不能露天,用于遮盖的油布也要全部换掉。”
这是要防火,跟着出来的游击将军立即抱拳领命。
顾横之吩咐完,就不再说话。他望向天上明月,已圆了大半。
还有一日就是中秋。
虽驻守在外,但将士们也会简单地过节。例如在营寨里和关楼外挂上月光纸做的彩灯,以寄托自己对亲友的思念。
他静静看了半晌,说:“写家书,一起寄回。”
“是!”游击将军大声应道。周遭站岗的军士们仍目不转睛,但也开始期盼着换防,回去找会写字的同袍。
翌日,天将白,捎着两大麻袋家书的快马启程驰回枝州。
南方军兵员大都是剑南路生人,以地方编伍,将兵相对固定。每年换防,都是全体将士一起拔营。
两个百人队则各自沿鸟道上了两边山崖,进行清理。一个百人队搬运草垛,撤下油布。
再有一小队伙夫领了公钱,架着两辆板车去往百里外的城镇,在下午些的时候带回来采买的许多月饼和彩灯。
这些月饼尽是一尺有余,一人一个。
彩灯挂上,装好灯烛,纸上绘的太阴星君、捣药玉兔、伐桂吴刚,都清晰明亮起来。
剑门关与赤城山其他地方不同,几乎没有桂花树,关道两旁皆是连片生长的火棘。
正是坐果时节,挨挨挤挤的火棘果席卷成火焰,烧红了整条关道。
八月十四的傍晚,将士们全部回营后,领到月饼,佐以肉汤白饭,在欢声笑语中放松过节。
虽无戏曲杂耍可赏,但许多人哪怕看着漫山遍野的火棘,也觉热热闹闹。
顾横之带着月饼回到关楼,站在关墙上,慢慢地吃。
在他身后,箭楼前,正中位置竖着一根三丈高的旗杆,顶端一面玄底黄边的白虎旗迎风飒飒招展。
旗帜宽有半丈,恰西风残照,于楼阙上投下大片流动的阴影。但很快,这片阴影就彻底融入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夜色里。
刹那间,山风骤然凶猛,张牙舞爪地朝着剑门关狂扑而来。
顾横之倏地抬头,一点寒光穿透黑夜,迅速占满他的眼瞳。
贺今行第三次将额头叩到手背,再抬头时,才睁开眼睛。
大门两边的石灯静静燃烧,他“谢主隆恩”的回音似还未消,立于一旁的嬷嬷便上前来扶,“郡主,快快起身罢。”
宣旨的老太监将合拢的圣旨交到他手里,细声说:“万岁爷还有口谕,让您就当这道圣旨是封信,写封回信给他老人家。”
他拘谨地接过圣旨,道了声“是”。
“郡主不必惶恐,一别多年,陛下和娘娘都是念着您的。”老太监斜睨一眼身后竖立的禁军,垂手露出个不明显的笑。
这两位都是他年幼时居景阳宫所熟悉的老人,贺今行意会,压着声音道:“待灵朝回京,一定去拜见皇后娘娘。”
待将人送出别院,他回头关闭门扉,才握紧了圣旨。
持鸳与贺冬在内院等待,为以防万一,完全没跨出过二门,见到他便问情况如何。
“陛下说他准备了三份年礼,让我赶在年节前回京,可以先挑。”贺今行拣紧要的事说了,把圣旨递给持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