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83)
但贺今行只需要确定他在思考、权衡,就足够了。
“我知道,你可惜的不是许轻名和你阵线不同。你可惜的是你取代不了许轻名在秦毓章、秦党里的位置,你王氏更不可能取代秦氏在小皇子身边的位置,所以秦党不是你的首选。忠义侯与裴相爷在你这里,同理。”
他不紧不慢地说:“但你既然不打算融进本就没有位置的党派里,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去寻其他人,直接取代他们在朝堂上的位置,不好吗?”
“重修太平大坝不会与我有多少关联,但可以成为你的政绩,让你走出稷州,位列京曹。”
王玡天慢慢展平手心,翻过来贴着折扇,开口仍带着些难以置信的语气:“我试图与你合作,甚至愿意与你结盟,但你却劝我,向我献策,让我独自往上爬?”
贺今行却理所当然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秦、甘与江南,都在大宣的土地,你、我和许大人,皆是大宣的臣子。这天下万姓,众生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能生生不息。谁能独善其身?又何必分得那么清呢?”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来自黍水的河风卷起车帘。
“小贺大人不止有好口才,还有大气度。”王玡天丢了扇子,鼓起掌来,“王某人佩服。”
“我一直疑惑,郡主最终的目的是脱下这层身份,那为什么不直接假死呢?但后来一想,若是能,想必陛下也不会逼着要郡主成亲。正如我最初所说,我们的选择都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就算我愿意再给许轻名借一回粮食,我也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与我合作?”
贺今行眨了眨眼:“我们不是已经开始合作了么?”
他想了想,决定学习对方的坦诚,“若我直接死遁,陛下不会相信。陛下不信,我父亲那边就会承受更多额外的压力。”
他确实可以策划出天衣无缝的假死,但他了解明德皇帝,如果事情没有按照皇帝陛下设计的那样发展,那他一定会有所怀疑。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看透皇帝。但他总觉得,帝心可以揣测,陛下要他们揣测。
他看向车窗外,还可见遥陵镇上,贺氏族群的宅邸层层外扩,随黍水绵延。其中有一座被层层包围的院子空了很多年,早被蛛网与青苔尘封,它曾经的主人已长驻仙慈关。
如今的仙慈关由殷侯一手打造,是他一个人的关,也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
“陛下要我父亲做孤家寡人,没有家族,没有子嗣,身死则权消。”
而殷侯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郡主还是要拒绝我。”王玡天真心实意地因为惋惜而叹气,不止因为少了一道搪塞家中爹娘催婚的借口。
贺今行痛快地点头:“因为我现在彻底想明白了,王大公子,你不是最好的人选。”
第210章 三十二
“岂有此理,他们单方面撕毁十六年前定下的盟约,是想要和我们开战不成?”
“南越人固然卑鄙无耻,但剑门关易守难攻,此战损失却如此惨重,守将必须负责!”
“战后擅自坑杀俘虏,不请不问,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
南越突袭剑门关的战报半夜送到,第二日早朝,满堂震惊之后,吵作一团。
明德帝近年越发浅眠,昨晚好不容易入睡,没半个时辰就被惊醒,现下头正疼得厉害。他帕子捂着咳嗽一声,顺喜便尖着嗓子叫诸官“肃静”。
禁军已经带着一个人候在殿外。大殿暂时安静下来,太监们高声传宣。
此人进殿就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五体投地,来不及扶正歪斜的纶巾,就连滚带爬到御前,大哭道:“陛下,一定是误会!我父亲对大宣推崇备至,怎么会出兵攻打大宣的边防要塞呢!一定是那些大贵族,他们平常就对我父亲阳奉阴违,心里多有不满,所以现在瞒着我父亲干下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他口中的父亲正是南越在任的交禹王。他是他父亲的第十九个儿子,在父亲继任王位时被送到了宣京。
哭哭啼啼半晌,被叫抬头时,脸上涕泗横流,犹存茫然与恐惧。
这失态的模样毫无半点皇族风范可言,不由引起一阵嘲笑。
待笑声低下去,位列在右班右首的忠义侯开口道:“陛下,南越人突袭剑门关必然是有备而来。但南越距离宣京不止千里,这等军事机密,想必不会特意告诉沙思古王子。”
这对沙思古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莫说有人特意来给他通气,从被送来大宣之后,就无人在意他的死活。这十几年来他爹不知道又添了多少个儿子,能不能记得他的名字都得打个问号。
他疯狂点头附和,就差把眼泪抹上御阶。
明德帝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声音尚且算平静:“你父亲能把你送来,足以证明他不是个愚蠢的人。朕愿意相信你和你的父亲。重阳将至,不妨送些节礼给你父亲,问候一番。”
得知自己不会被迁怒的沙思古含泪谢恩,如释重负地躬着腰退出大殿。
话题又回到战事本身。只是这回没人轻易发声,嘴巴都闭得紧。
但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王正玄与本部堂官对过眼神,率先持笏出列道:“陛下,我朝与南越十几年未动刀兵,承平日久,这些南越人就忘记了当初是怎样向我们投降求饶,再一次生出非分之想。臣认为这一次必须给足教训,好教他们知晓强弱从属。”
第二个出列的却是不常有的刑部尚书贺鸿锦,他站的位置比王正玄要靠前一步,也就没把后者放在眼里,只抬头注视着皇帝,说:“陛下,臣以为,南越区区弹丸小国,所谓‘贵族’也不过都是些未开化的蛮夷。此次突袭剑门关,就是妄图以蚍蜉撼树,可见他们不自量力、愚蠢至极。凭这一点,南越人就不足为惧,待南越的使臣到来,好好论一论赔偿才是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