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02)
贺今行把军师给的那些凭条字据看了,琢磨半晌,大致猜到了,“爹,我能推一遍,但……”
他爹叹口气,抬手示意他别说,“算了,总归陛下最终是点了头的。”
他一个带兵的人,通军策军务就够了,不需要太会做官。
“那行,您早点歇吧。”贺今行笑了,自己也打算赶紧睡觉。
贺易津却叫他等等,“你和那个人说好了?”
“您说横之吗?我们说好了,明天一起进宫。”
“嗯,这事他家吃亏,我们也不占他家便宜,事后能多补偿就多补偿一点吧。”
“我也这么想。”贺今行不急着走了,问:“不过我不大了解他们家,您能说说吗?”
他对于顾横之的了解都来自于他本人,以及顾氏在外的声名形象,说深刻说片面,似乎都可以。但现在,论及补偿,他就得更全面地了解这个人和他的家族。
贺易津摇头:“我们以前只有都在京城的时候,才能见到面,但那时关系并不怎么好。顾穰生的脾气很差,老是来找我茬,如星的脾气也不好,回回都要替我出头。后来他成了亲,有君绵管着,就不再到处惹麻烦了。”
再后来,他们各自掌军,常驻边疆。他俩、嬴追还有崔连壁,互相之间都有了默契,只专注自己分内事,不插手其他人的地盘,以维持平衡。联系渐渐只剩公务往来,再也没有同台比武、同席喝酒的时候。
“我没有见过君绵,但你娘在剑南学医的时候见过,夸她是个很厉害的姑娘。”他本陷于回忆,到此处却正色道:“我听说君绵病得很严重,你替爹问问情况。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他爹早些写信给我,别抹不开面子。”
“好。”贺今行想起在赤城山,怪医说顾氏来求过一回药,应当就是为了君夫人。不知效果如何,但愿能有用。
他想到傍晚遇见的莲子,进而想到驿馆的刺杀案,或许是因为很久很久没有在侯府住过,梦里也不大安稳。
好在很快过了五更。持鸳比他起得还早,如临大敌一般,仔仔细细地给他梳发上妆,化出假的疤痕。
待头脸收拾妥当,他换上厚厚的宫装,与他爹一起出府,才将过卯。
天边挂了几颗星子,屋檐与脊兽剪影相融,大门缓缓被打开,顾横之就站在外面的上马石旁边。
他身着朝服,牵一匹纯黑的大马,左手虚握着放在唇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
贺今行快步出去,边走边说:“我刚还想,要在应天门才能见到你。”
顾横之已经很熟悉他这一套声线,迎上来,伸出右手递给他一样温热的东西。
那是个巴掌大的小手炉,他一看就笑了。
盏茶功夫之前,持鸳姑姑要他带一个手炉或者手抄,他觉得不冷,就没带。但现在,嗯,必须要揣着了。
他双手捧着说:“谢谢你啊。”
“你要是因此高兴,就不要谢我。”顾横之小声说,看到后面的人出来,又上前躬身作揖,“贺大帅。”
贺易津的目光在他身上快速地一扫,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随行军士把马牵出来,不多说,几人上马先行。
贺今行牵过自己那匹,留在后头,待他爹他们走出几丈远,才问:“为什么?”
“我因为你给的手炉而高兴,不更应该感谢你吗?”
“可我也高兴啊。”顾横之说完,抿唇轻咳一声,摸摸自己那匹大黑马,向贺今行介绍:“它叫‘明夜’。”
贺今行听他说完,看看他,又看看马,眼里流露出好奇。
他解释道:“我分到这匹马的时候是晚上,那天晚上月亮很亮。”
他从剑门关调回蒙阴养伤,终于能下地行走的时候,他爹让他挑一匹马。年初从大遂滩接回的那批还剩百来匹没主儿,他有挑的资格了,打算挑最厉害的。可马都是好马,他犹豫不决,这匹马就自己冒出头,要跟他走。
“像明昼一样的夜晚?”
“嗯。”
两人一起骑上马,也不急着追前面的人,就慢慢地走,悠悠地说话。
冬日的黎明凝着霜气,但人说话行动都会生热,一冲,就变暖和了。
贺易津走在前面,身边几个人频频回头,他不得不出声叫他们收敛些。
下属干脆驱马凑近了,偷偷摸摸地问:“大帅,这位就是咱们以后的郡马爷?”
“年轻人的事,我老家伙哪儿知道。”他笑骂道,但也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空旷的街上,两道年轻的并肩而行,若非心知实情,他也会赞一句“登对”。
正因知晓实情,所以不会有任何其他想法。
年轻真好啊。他想,如果他的女儿好好长大,会不会也有这副光景?
然而他当年没来得及见那个小小的婴孩一眼,现在自然也无法想象出她长大的样貌。
下属买了几袋包子回来,他接过一袋,不再想那些如果。
今日无朝会,出入应天门的只有政事堂隶属官吏。
贺今行到的时候,正好碰上两名青袍行色匆匆地小跑出来。他一看人拿的文书封皮,就知道是刑礼房对接司法道的。
昨晚的刺杀显然掀起了轩然大波,让政事堂的属员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忙成陀螺。
顾横之站在他身边,低声说:“昨晚驿馆的每一寸地皮,落宿的每一个人,都被搜查、审问了一遍。”
贺今行并不意外:“有结果吗?”
“防得很紧。”顾横之摇头。
昨晚先是兵马司并顺天府查问,然后刑部来人,看过记录,又传了重点人员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