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03)
那几个驿吏都被暂时羁押。他与麾下诸人也被问了两回,但因为身份,并没有被严审或是苛待。但审查结果,只有审的人才知道。
贺今行嗅到了其中的一点微妙。死的是南越的使臣,就算他在现场,与他们西北也很难扯上关系,下手之人针对的应当也不是他们。但不论针对的是谁,都免不了牵涉到南方军。
他就问:“你们怎么说?”
顾横之答:“我们的要求不会变,死一个使臣,还是死十个,都没有关系。”
刺杀使臣,无非想拖延时间,或者想从根本阻止和谈。这和,谈下来的利益,与谈不下的利益,他们南方军都占不到多少。他们只要那名贵族的人头,要是不给,就自己去取。
止戈为武,非所能。
轮到他们搜检,便不再言谈。三人进了宫,有内侍来引路,将他们直接引到抱朴殿。
守门的一名小内侍说裴相爷正在里面,请他们耐心等待。
贺今行对此人有两分眼熟,似乎是内廷大总管的某个小徒弟,便试探着问:“不知相爷几时来的?”
内侍摇了摇头,躬身道:“奴婢是上卯就来了。”
这么早啊。也就是说,裴相爷面君起码有半个多时辰了。
但为什么是裴相爷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和陛下僵持这么久。贺今行低头盯着手炉的鎏铜花纹,下颌陷在毛绒绒的围脖里,心念一刻不停。
驿馆属鸿胪寺,而鸿胪寺政令仰承礼部。使臣遇刺,一个小小馆丞压到泥里都担不起这个责任,鸿胪寺卿至少得自领一项御下不严的罪责。或许寺卿也不够分量,但裴相爷堂堂一部尚书、政事堂参政,来负这个责,又未免太隆重了些。
直白地说,一个小国使臣,还不配。
“裴相爷早早面圣,或许不止是因为死了个南越使臣。”他微微偏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
与他相隔半臂距离的顾横之轻轻颔首:“主使刺杀之人,图谋不小。”
“你们行事小心,别被当了枪头使。”
“嗯。”
几个人在殿外站了小半个时辰,才有脚步声自殿内响起。
顺喜亲自搀扶着裴相爷出来,站了片刻,才松手示意两个内侍来顶上。
裴孟檀摆摆手,示意不必了。
众人拱手与他打过招呼,看他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靴底踏一步,气氛就凝重一分。
顺喜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压着声音说:“侯爷,陛下先宣的您。”
贺易津就拿着折子跟他进去。
殷侯自有一套独门的为臣之道,贺今行不怎么担心,仍在想刺杀的事:“难道跟裴相爷有关?”
这个有关当然不只是连带担责,此处不好把话说清楚,但他相信顾横之能听明白。
后者果然即答:“才将事发,尚不明晰。”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贺今行也认为当相时而动,便暂且放下此事,开始预备等会儿面圣要怎么说。
两刻之后,殷侯面色如常地出来。叙事听问,这个时间差不多。
“郡主,到您了。”顺喜轻甩拂尘。
陛下心情很不好啊。贺今行看着他的动作,心下沉了沉,今日恐怕会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不容易,“爹,您要不先回?”
贺易津不打算走:“爹在这里等你。”
顾横之问:“请问内监,陛下可有传召我一道?”
顺喜瞧向他的眼里带着探究,只一瞬就垂下去,细声说:“公子且耐心等着。”
陛下要他等,那就等着。
他颔首肃立,向贺今行伸出手,“我替你拿着。”
后者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把那只小手炉交给对方。
顺喜看着两人,但笑不语,伸臂作请。
抱朴殿内合易经八卦而设,殿宇幽深。太阳迟迟不出,天色阴阴,唯靠九座连枝灯熊熊燃烧才撑起光亮。
明德帝未靠御座,站立于案前,指尖按着本摊开的奏折。
顺喜悄无声息地回到皇帝身边侍立,除他之外殿内不见一名内侍。
贺今行没有多看,依礼叩安。
皇帝边看折子边说:“大半夜的吵到朕头上来,叫朕如何能安?”
他低头跪着,没有接话。半夜的事不该他掺和,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明德帝自然不是为了迁怒,“你这封夹信的折子送到许久,但朕现在才看,为的就是你能当面对答。为何会去剑南道?”
贺今行如实回答:“灵朝听说赤城山有神医,见面难得,故而第一时间前往求医问药。”
他在折子上也是这么写的。
“结果如何?”
“差了些机缘。”
明德帝停了片刻,看向他,“那撞上剑门关遇袭就是意外?”
那天对贺今行来说不是意外,他前往赤城山的第一目的就是为此,但此时他必须答:“不完全是。在前往赤城山的路上,就打算顺道去剑门关看看。”
“你与顾横之,何时相识?”
“两年之前,在遥陵。”他抬头迎着皇帝的目光,叠掌拜下去,直接跳过了所有试探与揣测,请求:“灵朝想求陛下恩典,为我与横之赐婚。”
明德帝沉声道:“你明知朕不会同意,为何还要开这个口?朕原本打算,你不说,朕就当没有这回事。”
贺今行直起半身,盯着地毡上的纹路,说:“陛下是阿朝的君父,不论阿朝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是否能令陛下欢欣,阿朝都不愿隐瞒陛下。所以哪怕这件事说出来会让陛下生气,阿朝也想求得陛下宽宥与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