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11)
裴明悯:“你觉得有问题?可你们办案,第一要讲的就是证据。”
“是。比如第三个刺客伪装成奴隶行刺,那么被他冒充的那个奴隶在哪儿?不论是死是活,哪怕被碎尸万段,都应该有痕迹才对。但我们一直没找到人,把驿馆掘地三尺,半根可疑的毛都没发现。”
“当案子走到死胡同的时候,我就会反思,是不是前面哪一步出了问题,导致我们走了岔路。”晏尘水此时想到的不止当前使臣这个案子,还有他私下一直追查的另一个案子。
沿街店铺支起灯笼,他低头用竹签叉起一朵蜜渍梅花,迎光细看。
梅肉裹了一层厚蜜,色泽暗红,放在饴糖堆里可能会被肉眼认为是糖块,但只要扔进嘴里就知道,眼睛欺骗了自己。
“飞鸿踏雪尚有爪印,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我发觉,我可能一开始就想错了。”
换囚也好,刺杀也好,除了外部势力介入,都还有另一种可能。
“你是说?”
“灯,下,黑。”
晏尘水有了新思路,但线索报上去,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上峰安排。这个案子看似没有牵制,实则动得艰难,尚书大人都愁得嘴角起泡,更何况他只是个六品主事。
他心里还记挂着五城兵马司那桩旧案。使臣遇刺案一定会有结果,但已定论尘封的旧案,除非找到足以全盘翻案的证据,再没有其他重见天日的可能。
他怀疑刑部内部有鬼,此时部中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外边,也正是他探查的机会。
局势越发紧张,刑部查案却一直没有进展,以致流言四起。
裴相爷门生遍地,一致认为老师是被栽赃陷害,纷纷往御史台递折子。就连借读荟芳馆的士子们,都在筹划联名上书,幸而被忠义侯拦下。
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出现这等行刺邻邦使臣之惨案,负责治安的五城兵马司亦脱不去失察之罪。忠义侯身为指挥使,案发后便主动请罪,被皇帝申斥了一顿,罚俸半年,看守城门七日。
服役一结束,就撞上有人混进荟芳馆试图搅浑水。他解决了带头撺掇的人,安抚好士子们的情绪,最后请坐镇馆中的路先生看顾这些年轻人。
路云时答应了。
朝堂上,礼部事务暂由侍郎王正玄总领,但有些事务必须由堂官决断,他实在没法做主,不得不请奏皇帝。
明德帝被他不分时辰地问了三回,就让他带着公务文书滚去裴府,找裴孟檀处理。
于是裴相爷就在自个儿家里待罪办公,依旧谢客,但门是闭不上了。
这一下,御史台从上到下所有官吏的桌案,又被新一轮参劾谏言的折子堆满。
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唯有秦相爷依旧八风不动,稳坐端门北楹。每日宵衣旰食,一支笔、一方印,统筹朝野。
殷侯府也不问纷争。结亲的消息尚没几个人知晓,刑部偶尔会请郡主前去,但不曾踏入侯府一步。
殷侯这个年纪一闲就容易怀旧,他本想等嬴追到京,和她比试两把。但长公主为参加忠义侯明年三月的及冠礼,特地请了旨,开春才回来。他就又去兵部讨饷。
崔连壁也闲,一帮文官斗死斗活都不干他事,他只要小心别让自己官袍沾上血就好。但他有许多爱好可打发时间,眼下就在着手编什么兵书,一看贺易津无所事事,立即毫不客气地叫人留下帮忙。贺易津看了草稿觉得不错,就带着自家子侄下属一起长长见识。
而贺长期见顾横之三不五时地上门,总疑心这厮什么时候就把自家妹妹骗跑了,也不由分说把后者捎上。
贺今行上午从宫里回来,府上只有几个老弱妇孺在。
持鸳给他看才收不久的请帖,又是京中哪家小姐请郡主去什么花会,她知道主子不可能真去,所以照旧婉拒。
他听完,说:“我们去怀王山。”
持鸳当场就愣住了。
贺今行接住从她手中掉落的请柬,放轻声音:“陛下一直不肯见我,但皇后的懿旨拿到了,娘娘还派了言朱来协助。姑姑,快去收拾吧。”
“主子容候。”持鸳一福身,就跑出院子,跑回自己的房间。一个箱子的衣物全抖落在榻上,她捞了最上面的旧袄换好,坐到铜镜前想要卸妆。下一刻,伸向眉心的手却生生止住。
镜子里的面目非她原本容颜,但她已用了十多年,包括在景阳宫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是见过的。
于是她只重梳了头发,戴上放得发黄的耳坠。
回到前院的时候,她才想起什么,无措地问:“携香那妮子呢?”
“携香姐姐在太后宫里,不好轻易出来。以后还有机会的。”贺今行把自己的斗篷给她,“外面风雪重,姑姑不要受寒。”
持鸳捏着衣料,没有像往常一样拘礼,“那奴婢再去拿一件。”
贺今行拦住她,“我不怕冷,早一点过去才好。”
言朱与太常寺少卿等在门上,马车也已备好。
宗庙陵寝事务由太常寺负责,但他们要祭拜的是秦王妃,所以皇帝没有亲自下谕,而让皇后代行。
贺今行让她们坐车,自己则骑马开路。
一行人走永昌大街行至安定门,有一队鲜衣怒马的年轻公子从后面超过他们。他还没注意到是哪些人,对方就停在城门前。
“贺灵朝?你去哪儿?”腰间挂着团鞭的少年驱马倒回来,藏在他怀里的金花松鼠也从斗篷下探头探脑。
贺今行一下就认出是秦幼合,虽然处在成长期,但那张脸似乎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