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0)
这天杀的世界,爹娘蒙骗儿子,官吏敷衍百姓,看个病也被大夫草草了事。
“哟,我可没这么想过啊,毕竟我这儿是医馆,不是戏台。桂枝汤疏风解表,祛风散寒,正对淋雨风寒之症。你不通医理,就别乱讲话,徒惹人笑。”
“你!”贺长期捏紧拳头。
“怎么,想找茬?”贺冬站起来,理了理起皱的衣衫,“年轻人,论身手,我可不会怕你啊。”
他这才发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中年男人其实很高,也并不干。歪坐着似个无赖,站直了似个武夫,练内家功夫的那种。
总之不像个大夫。
但那又如何,他自鼻腔冷哼一声,“医德不修,牛皮倒是吹得凶。”
“吹牛?”贺冬觉得这年轻人真是欠揍,心气儿也上来了,“过两招?”
“来啊,谁怕谁?”
“行,我今天就让你小子见识见识。”贺冬提高声音:“阿平!”
“哎!”屋后有人应了声,接着一张憨厚的脸伸出小门,“咋?”
贺今行叫了声“平叔”。
后者憨笑着点头,正要开口,就见贺冬指指屋里第三个人,“哎,这小年轻求收拾,交给你了。”
“行啊,我正好磨你这劳什子药材磨得闲出屁来了。”贺平这才移动目光,轻轻“咦”了声,抬手勾了勾,“小子,到后院来。”
贺长期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待他身影消失,贺冬才从柜台后走出来,抱拳行了一礼。
“他心里有气,发泄出来才好。”贺今行听着后院拳脚破风的声音,低声道。
贺冬点点头,“这等不知世事的年轻人,心思都写在脸上。愤懑来得快去得也快,主子不必过虑。”
“他在小西山赠我衣药,时常关照,我能回报就回报一二。”
他抓好了药。贺冬取来油纸,一边包一边说:“昨夜洪水突发,书院街铺子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搬走,泡上两天,估计得扔个九成。”
“人没事就好。”贺今行微微摇头,损失已成,痛惜也无用,“我总觉得这次水患有问题,重明湖不该泛滥得如此厉害。”
他来这儿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大略说了先前的事,“燕子口淤塞疑点颇多,我怀疑有人做局。”
“谁人如此大胆?”贺冬惊道:“沿湖可是数千甚至上万百姓。”
贺今行摇了摇头,“只是猜测,我总感觉那中年男子不像农户。”
“那我立刻去燕子口查一查。”
“好。”他说完这桩紧急事,才翻出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再一次压低声音,“冬叔,我娘的坟……”
贺冬看了一眼大门外,声如蚊蝇:“主子放心,贺夫人的墓保存完好。”
他终于放下心来,“多亏你们了,多谢。”
“不是我们。”贺冬却道:“昨日上午,阿平去时,已有一批人把墓地修缮差不多了,看样子是半夜就在行动。带头的是个少年人,其他人称他‘七少爷’,我们猜是贺驹的儿子。”
“因为墓地修完时,阿平看到贺驹匆匆赶来,同那少年人争执一会儿,给人赏了一巴掌。”他顿了顿,颇觉好笑,“这胖子打人时挺狠,打过了又低声下气地哄,可人不吃他这套……”
他说着说着见贺今行先是惊讶然后皱眉,也住了话头,“怎么了?”
贺今行指了指他背后,“他就是贺驹的儿子。”
“嚯。”虽然知道后面是墙壁,他也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怪不得跟吞了炮仗似的。”
“自大帅同贺家决裂,贺家再无人去如星谷看过一眼。”贺冬说着叹息一声,“快十年了,难得他能想到贺夫人。”
贺今行自嘲:“我又去看过几次?”
“这当然不一样,”贺冬立刻变了脸色,肃容道:“主子怎能同他们相比。”
“没事,我心里明白。”他抬手制止对方再说下去,“往者不可谏。”
“这件事实在不该、也轮不到你来自责。”贺冬抓住他的手腕,按上脉搏,“我看看你近况如何。”
他轻轻地点头。
他明白过度的悲喜都是己身加诸于己的臆想,看似深情,实则虚渺,所以从不沉溺在任何一种情绪之中。
但有些事有些人,无论时隔多久,想起多少次,都不能减轻一丝一毫的悲痛与惋惜。
过了一刻,贺长期臭着脸出来,“药抓好了没?”
“好了。”贺今行举了举捆在一起的几个大油纸包。
前者拍了一锭银子到柜台上,“那就赶紧走。”
贺平追出来,笑呵呵地,“慢走啊!”
临到门口的贺长期还是忍不住,回身问:“前辈是不是脱身军伍?”
不待贺平回答,贺冬掸了掸衣袖,“我们?我们在十六年前,那可是一等一的精兵。”
贺长期嗤笑一声,“又开始吹牛了。十六年前?青壮就退伍回家种红薯的精兵是吧?”
“啧,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爱信不信。”贺冬赶苍蝇似的挥手,“赶紧走。”
待两名少年牵着马走远,他拍拍贺平的肩膀,“我们也赶紧收拾收拾,有活儿了……你怎么还在笑?有什么好笑的?”
“这难得看到个好苗子,还是我们这边的人,那不得高兴高兴?”贺平跟着他一起收拾,“哎,你还不知道吧,那就是贺驹的儿子。好小子,老子差点没打过。真是刀吃灰要钝,人吃灰要萎。若是秦……”
贺冬捂住他的嘴,厉声道:“慎言!”
他呜呜点头,举起双手示意,才被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