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08)
除了必要的交流,他们也不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赶路。
气候无常,天晴日朗到风雪大作不过盏茶功夫。贺今行立刻拽了拽绑在腰上的绳索,连在另一头的两人瞬间会意,一道提杖奔跑。
然而暴风雪比他们更快,像罩子一样盖下来,迅速隔绝四方。即将迷失之际,一头赤鹿从斜旁蹿出,又跃进雪幕。
三人精神大振,立即追上去。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赶在大雪埋山前滚进山洞里,抖掉一头一身的雪,互相依靠着喘气。
好一会儿,桑纯抬了抬手,指着站在石间一动不动的鹿,“要不要杀了它吃肉?”
说话间呼气凝成霜,吸气更是仿佛吸的都是冰渣子。
贺今行放慢呼吸,检查了一下剩余的食物,摇头:“没到那个地步。”
“那我找它玩去。”桑纯按着胸口刚迈出脚,赤鹿就转身跳下岩石,消失在山洞深处,“……怎么就跑了呢?”
贺今行见少年一副无趣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说:“跑了就跑了,别追。”
桑纯抱住他的胳膊,“我才不追,和哥哥们在一起,比鹿有意思。”
说完又想挂到星央身上去,后者从怀里摸了张揣热的饼子塞给他,“吃完就睡觉。”
狂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扑进洞口,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三人就在山洞里宿营,自夏末几个月以来,难得一次睡足了三个时辰。
这一场雪从夜到明,外头雪地厚了几寸,白茫茫不辨方向。贺今行与星央轮流值守,都未见那头赤鹿回来过,便决定往山洞深处探一探。
这一走又不知多久,越往里越黑。大家心里没底,几乎撑不住要原路返回时,发现了几处陈旧的器械痕迹。他们并不知这是偷渡者凿通的穿山路,却足以坚持下去,直到得见天光。
光亮之中没有重峦叠嶂,山脚下与天空一样宽广的戈壁上,数以千计的铁甲如巨蛇凌风逶迤。
这是西凉的国土,西凉的军队。
“太好了,还能追上。”贺今行盯着那支队伍,语带欣喜,嗓子干哑。
他们煮了一壶雪水,将攀山用的手镐留在山上,尽快下山。
人身渺小,寄于莽莽天地,微不可见。
累关柴炭紧缺,军师帐里也只有一日两斤的份例。
王义先干脆不烧火盆,弄了个比巴掌还小的手炉揣着,使手指不至于冻僵得无法批复军务。
这日,埋在西凉军中的内应传回密信,道是铸邪怒月已离军五日回返西凉。
“好啊,短期内应当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斗。”他心下一松,当即给大帅传信,又召诸部将前来议事。
恶劣的天气令西凉人进攻不利,他们虽然也无法趁此机会发起反攻,但有了更多喘息的时间,必须好好利用。
两日后,仙慈关未有回信,银州倒是先来人了。
“末将来为军师献策。”顾横之一进营帐便请命,盔甲上犹挂着霜雪。
“你又想干什么?”王义先下意识问,见他不开口,挥手遣退帐中书吏。
顾横之这才直言:“愿请一千死士,出关夺回神救口。”
他本想策划一场刺杀,但铸邪怒月离开累关回西凉,就有些鞭长莫及,便立刻改变了策略。
“哈?”王义先一噎,而后说:“你小子可真敢开口。不说别的,你爹,还有皇帝,准你到银州来,是让你来练兵,不是来打仗的。”
“振宣军组建已超三个月,操练阵式编排成谱,军规条例人人皆知,按部就班即可。况且还有方指挥使与诸位教头在,并非缺我不行。”
“不是一回事儿。”王义先摆摆手,表示免谈。
顾横之抱着拳,正色道:“末将愿立军令状。生死由命,概与旁人无关。”
臂缚肩甲相撞,金声震耳,大有事不成绝不罢休的气势。
王义先也为之一震,随即无奈道:“你怎么去?铸邪怒月回西凉,累关外的重重大军可没跟着回去。”
“走西州,经错金山,直奔神救口。”
“这寒冬腊月的,大雪封山,不好走。”
“能不能走到,走过才知。”
“……年轻人啊,天河高原和你们南疆可不一样,一年四季没个冷的时候。遇上暴风雪,碰上雪崩,迷失道路,都会死人的。”
王义先丝毫没开玩笑。
顾横之却说:“难道军师就没有想过这条路?”
他起身走到挂于一旁的大幅舆图前,直指神救口所在,“西北边境线上下皆在西凉人控制之中,可谓门户大敞。眼下天寒,尚未有影响;等到明年开春,西凉人的后备军与辎重补给舍弃鸣谷关,直接从神救口出入,时效将会大大提高,对正面战场的支持力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能守住累关,铸邪怒月也可以调头去围困仙慈关。到那个时候,就算振宣军出山,我们有多大把握在正面战场上完胜西凉大军?仙慈关如一座孤岛,又能坚持到几时?”更甚者,西北三州一旦彻底易主,以西凉人对中原沃土不死的野心,骚扰袭击将无穷尽也。
“要想收回西北三州,要保住仙慈关,代价最小的办法就是夺回神救口,切断西凉人从净南穿越错金山的路线。”
“若能成功,明春攻守异势。”他沿着秦甘大地的边缘划了个圈,指锋落在豁开的鸣谷关,“围三阙一,哪怕不能瓮中捉鳖,也可逼着西凉人撤出鸣谷关。”
最后,他垂下手,转身与军师正面相对,说:“夺回神救口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