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13)
“既然一时无法打通累关,不如先稳固秦甘三州,拿下仙慈关,将秦甘彻底变成我们凉人的土地,再图中原。”
“还要多少年。”铸邪怒月面无表情地说:“难道要本太子再等十五年吗?”
他忍了许久的怒气忽然爆发,屈指重重叩上桌案,“一味地等待与懦弱无异!对待宣人这样的民族,一旦它暴露弱点,就要趁势打击,一战到底。只要我们能赢到最后,占据所有的土地与女人,人丁就会再次兴旺。否则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将累关打造成第二个仙慈关,到时候,你们是不是又要继续说‘等下去’?我凉人又要到何时才能报仇雪耻,何时才能走出这苦寒贫瘠之地?”
直房门窗紧闭,阳光穿不透,压抑得紧。
叶辞城令也是太子一派的人,那日阿不能任由他们产生龃龉,便先请太子殿下息怒,又对城令说:“宣朝人众,这是地域所决定的差距。我们的军事行动必须快准狠,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你应当明白。”
“臣怎么会不明白?可是殿下,今年征收的粮食已然锐减,再征走一批壮丁,明年还能收上几粒?到时候前线若无进展,那我们就会自己拖垮自己,白白便宜宣人。”
城令声泪俱下,“殿下您出去看看,您的这些子民就要无粮可征了啊。”
铸邪怒月额上青筋跳动,强压着火气向那日阿做了个手势,然后倒回椅子里。
后者便将城令半拖半劝地送出去,回来说情:“武将做久了文官,容易变得软弱,但他绝无顶撞殿下之意。”
“欲成大业,岂能没有牺牲?”到底是心腹老人,铸邪怒月没有当真计较,命书吏拟旨:“传令各地,年前就要做好准备,抗命不遵的全部革职论罪。”
那日阿与他商讨了一些细节,最后说:“佛诞节快到了,殿下要是回国都过,这几日就得启程。”
铸邪怒月知道他说的不止是节庆,仍然道:“不急。”
老国王在战场上受过伤,从此汤药不断,一直依赖王后照顾。怒月太子作为王后唯一的嫡子,早早独揽大权,敢有异动的兄弟叔父都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留下的要么是他臂助,要么就是扶不起的孬种。再怎么作妖,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摁死。
相比这些,他更在意军务,打算在叶辞城把一切都布置妥当,再回国都露个面。
然而他拿着奏报看了半晌,总有些烦躁,干脆将军务都放到一边,提起王剑,“出城去看看。”
那日阿立即通知城令,又调遣护卫,做好出行安排,最后请示是否要带上那几个宣人随侍。城令府上太多机密,他对这些人并不放心。
铸邪怒月不想太麻烦,叶辞城距离累关已经很远了,只道:“叫上杨语咸,让他顺道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养大遂马。”
命令传下,杨语咸便整冠从命。那日阿想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殊不知他也想尽可能地跟着他们,以接近铸邪怒月。
大军来时从专用的北城门进城,眼下这支百来人的护卫队却走南城门。他一边揣摩铸邪怒月巡视的目的,一边默不作声地打量四周。
天低云蔽日,身处绿洲却有身处墓园的沉肃萧瑟之感,一排排土房如坟茔,听闻动静而从屋中走出、站在房前观望的人们就是墓碑。
碑上烙印着名讳,坟里安放着灵魂。
这就是叶辞城,先秦王陨落之地,他这些年做梦都想来看一眼的地方。
杨语咸不自觉抬手贴住腰带,慢慢压紧了。铸邪怒月与一众近身护卫虽然骑着马,但走得很慢,他徒步跟在队伍后面,一路好似神魂分离,所有议论嘈杂都不入耳,直到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个一身西凉传统打扮的女人,和左右的妇女们没什么不同。然而他却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心中才将升起疑窦,就见对方揭开头巾,露出明显不肖西凉人的面容。
是宣人!
他怔了一瞬便立刻回魂,脑海中陡然闪现神救口内那座边陲小县城头上的“宣”字旗,还有那只曾追逐他越过边境的苍鹰。
不,甚至更早,他与这个人在宣京的街头就见过一面,那一次他也是阶下囚。
可是,这年轻人千里迢迢来到西凉的地盘上,是为什么?
刺探军情,还是……刺杀主帅?
他又能帮到他什么?
各种杂乱的念头在刹那间交织,迅速地令他感到头痛,同时被队伍裹挟着僵硬地向前迈脚。
贺今行重新扣上头巾遮住脸,看向队伍前方高坐马上的背影。
他认得那日阿,那么被他簇拥在中间的会不会就是铸邪怒月?
他向桑纯耳语几句,后者便语气疑惑地提高声音:“这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大人物吗?看着好厉害,什么来头啊?”
他们本想试一试周围是否有人知道,谁知第一时间回应的却不是任何一个西凉人。
混在队伍里萎靡不打眼的杨语咸,用汉话扬声喊道:“怒月太子!”
马蹄止步,整条街道霎时都没了动静。
猜测被确认的瞬间,贺今行几乎同时想到,这是个机会!
目标就在眼前,离他不到十丈距离。
但这是否是唯一的机会?
没有严密的准备,万一失手,又该怎么办?
还未计较出个结果,在为首一排的骑手纷纷回头之时,贺今行便先行退到旁边老人身后垂眼站着,就像跟着出来侍奉的小辈一般。
既狭路相逢,那就先下手为强。成与败,试过才知!
桑纯默契地上前一步,指着那排人佯作吃惊:“诶,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