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48)
盖过了炮台旁的大骂,“他爷爷的,这什么鸟炮?三颗蛋打出去就炸了一发!”
这个插曲很快随着炮车退出而略过,数量更多的床弩取代了炮车的位置,三尺长、拇指粗的弩箭几轮弹射,很快肃清城楼。
床弩撤下,搭了三层望台比城墙还高的战车出动,车上的弓箭手掩护着步兵携带云梯、撞城木冲向城墙。
城楼下的西凉人听闻预警,刚刚跑上城楼,城外第一波攻城的宣人几乎同时爬上来。
双方即刻短兵相接,抢夺城墙。
王义先立于战车之上,在后方观战,不时根据战况调整部署,左右令旗挥动不止。
破城在预料之中,但比顾横之估计的稍微慢了一些。
王义先瞅着车营那一堆年久失修的大型武器,也头疼不已。
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净州城,殷侯让他们把所有家当都从仙慈关搬过来了。像这种就吊着一口气的困城,若是火炮足够,能直接给它轰没了,用不着床弩这种东西。
但火药年久失潮了不响,炮管再怎么养护都会生锈,新的又没有,不凑和着用旧的,还能怎么办呢?
他叹了口气,吩咐第二批进城的车兵,把弩箭都给捡回来。
顾横之眼观耳观一笔陈年旧账,却并不好说什么。
轮到他的部队进城。他为了和其他队伍避开,又想稍微发挥一些作用,就没有直接走南城门,而是带着部下沿护城河绕了一大圈,从北城门进。
进了城就是巷战。净州城里屋舍众多,西凉兵也没有傻到和他们正面对决,藏匿于各处,得逐街逐巷、逐楼逐屋地搜寻。
一天一夜之后,除了负隅顽抗的西凉人,他们还找到了不少百姓的尸骨。
军师让人把尸骨都收敛到一处,比照牺牲烈士规格以军礼埋葬,立碑上香,告知他们城池已复。
又命人疏通天河水源,砍来大批的柳枝,泡了水,在城中一桶一桶地泼洒。
血迹与尘土都被洗净,青石砖缝里冒出嫩绿的幼芽。
惊蛰就要到了。
“大帅,净州城拿下了!”副将三步并两步上了玉水东城门的城楼,嗓门大得城楼上下都能听见。
“真的吗将军?”值守的士兵都忍不住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玉水,引得上下欢腾。
殷侯仔细看过军报,也笑道:“好,很好。给朝廷上书——要露布飞捷,告知天下所有关注西北战场的人。”
他起身欲将军报递给书吏的刹那,全身忽然僵住,接着猛地坐回椅子,带得椅子往后划出刺耳的刺啦声。
“大帅!”副将脸色骤变,上前欲搀扶。
屋里屋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过来。
“坐久了没注意,带到椅子腿了。”殷侯挪了挪椅子,又摆摆手,“继续做你们自己的事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各自归位。
副将看他捏着军报,试探着往桌沿上放,心中越发惊疑,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到军报旁边。
这一下,令他几乎失声:“大帅?”
殷侯微微侧头,耳朵朝向他,“你说什么?”
副将腿一软,差点跌倒,幸而被及时扶住。想说些什么,巨大的惊骇压在胸口,使他只能发出囫囵的声音。
殷侯转回来,眼睛稍微适应了骤然暗下来的光影,已能分辨出副将模糊的脸部轮廓。
他竖指于唇前,轻轻地摇了摇头。
-
“谁是贺眠?”
一名卫兵在兵营门口高声问。
“是我。”贺长期举臂回道,端着大海碗从同袍之间钻出来,还没问,对方就说:“将军有新任务,跟我走一趟吧。”
他便赶忙把碗放回去,叫平叔给他看着,等他回来再吃。
将军的营帐离他所在的兵营不远,他以为去去就回。结果卫兵牵了两匹马,带他连夜赶到玉水。
一路风驰电掣,下马上城楼,他还没找到机会打听到底怎么了,就被一名佐将带进了一间屋子。
殷侯就坐在铺着舆图的长桌一头。
副将走过去,躬身禀报:“大帅,人带来了。”
不应该在门口就禀报吗?不传而入,贺长期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儿。
殷侯似才发觉站在门口的他,目光转过来,然后招手,“走近一些,说话大声一些。”
他走过去,对方的目光仍停在门口。他特意走到视线当中,然而那目光毫无变化,细看甚至有些涣散。
贺长期骤然想到某种难以置信的可能。那一瞬间,他只觉头顶的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不要惊慌。”殷侯找到他的方向,温和地笑道:“我叫你来,就是因为我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
“我、您……怎么会……”贺长期直愣愣地看着他,语无伦次。
他年少时很想亲近他四叔一家。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和他四叔距离这么近,近到能无比清晰地看见他鬓间的白发和无法凝神的双眼。
他宁愿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殷侯拍了拍他的小臂,“年纪大了,生老病死,天行有常。这算不得什么,你也镇定些。”
而后才道:“我希望你能去一趟净州,把我现在的状况告诉军师,让他尽快回来。除了他,此事不能让军中任何一个人知晓。”
然他越镇定,贺长期越是难以平静。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他。
他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殷侯以为是问自己这样安排的原因,回答:“现在还没有把西凉人彻底赶出去,所以不能让大家知道这个消息。”若是因为他而影响战局,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