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63)
其他几位立刻明白过来,皇帝半夜叫他们来,是要现在就进行一场廷推。
怎么这么急呢?有人心生疑窦,但此时也来不及细思,必须先考虑这个人选的问题。
只是这些年来将星凋零,来来回回能提的就那么些人,皆为老将。
与同僚低声议论过后,陆潜辛上前道:“陛下,臣以为,西北军的韩履宽韩将军,从戎二十年,有资历,有功绩,也有人望,可堪总兵之任。”
说话时便不着痕迹地瞥向左右,两位相爷神色如常,崔连壁却很快地皱了下眉。
陆潜辛从这短暂的皱眉里嗅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崔连壁大约比他多知道些什么。
这也不稀奇。以殷侯谨慎而周密的个性,临终前势必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好安排,也必定有奏折送回京达于陛下。据他近来所知,去岁开战以来,边关重要些的折子,总是从兵部递,已经许久没有经过中书省——折子经过崔连壁的手,谁知道他会不会先瞧一瞧内里玄机。
明德帝果然否决道:“殷侯向朕提过,这韩履宽要接王义先的任,不妥。”
“还有这一层,那看来是臣失虑了。”陆潜辛被驳了就退回原位。他提出这个人选就是等着被否决的,是以还能沉得住气。
再回忆起先前所思,忽觉自己可能想岔了。
不经中书省而直达天听啊,相比本就和边军穿一条裤子的崔大人所获的些许便利,政事堂被无形削弱的权力与颜面重要得多。
沉吟间,就听贺鸿锦道:“如陆大人所举荐的标准,还有一人符合条件,就是北方军的秦广仪秦将军。”
陆潜辛心道,这算哪门子的符合条件?
秦广仪和韩履宽这两人粗看都是有名有姓的将领,细究却大有不同。秦广仪出身宛县秦氏,尚了晋阳长公主才有机会在北方军挣得一席之地,哪里有他容身之处?贺鸿锦这是举荐人呢,还是给人挖坑呢?
陆大人早年受过晋阳长公主恩惠,遂道:“臣以为,秦将军本人未必愿意离开雩关,另立门户。”
贺鸿锦驳道:“天下军卫调度皆听命于陛下,岂容一兵一将自作主张?既然韩履宽不能离开西北军,普天之下,还有谁比秦广仪更有资格?陛下,总不能让晋阳殿下或顾大帅调任吧?”
所言字字不虚,似乎当真是为局势着想。
可若不是针对秦氏,那提这一出图什么?陆潜辛扬起的眉毛压下来,看向左前方的秦相爷。
红袍绶带,历年如新,身姿礼仪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秦毓章则只看着皇帝,叠掌道:“臣以为,秦广仪长年驻守在雩关,并不熟悉西北地形与驻军习惯,更没有带新军的经验,不合适。”
三个时辰前,他才收到雩关的传书。来信之人并非他的兄弟,而是晋阳长公主。长公主拜托他,若朝堂上提及秦广仪调任之事,不管调向何处,都一定要阻止。
殊不知他的想法与长公主别无二致。哪怕没有这封信,他此时也不会同意贺鸿锦的提议。
原因无他,秦氏一族在当前不能再向上了。
他表态很及时,明德帝阴沉的脸色缓和了些,仍不置可否。
裴孟檀隔岸观了半晌,进言道:“要不然就从振宣军内部挑?自己人最熟悉自己人,只要能服众,功绩可以慢慢打。”
明德帝哼笑出声,说:“殷侯如你所言,推举了方子建。”
裴孟檀:“倒是符合殷侯的作风。”
陆潜辛顿了一下,心中闪过许多计较,主动道:“这人,臣在衷州时见过。有勇有谋,义薄云天,在衷州本地很有声望。”
至于更多关系与评价,不足在此时道也。
秦毓章默然不语,不需要他表态的时候他几乎从不开口。
此事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如此。贺鸿锦也袖手站在一边。
其实振宣军里还有一位年轻将领顾横之也很有潜力,军报上的战功很耀眼。崔连壁不久前还向皇帝提过,但皇帝的回答很冷淡,认为他太过年轻,直言要让他再多历练几年。
崔连壁有些颓丧,但仍尽力维持着面上从容,躬身道:“请陛下圣断。”
明德帝将臣子反应皆收于眼底,没有过多为难,此事就这么定下。
圣意落在耳里,却轻飘飘的,众臣毫无踩到底的实感。不应当啊,除非廷推振宣军总兵并不是今日最重要的事。
裴孟檀往秦毓章那边看去,后者伫立如桩,看不出反应。
就听明德帝幽幽的声音响起,“还有一事,朕近日来思虑许久,就在今晚,决意还是要把它做起来。”
所有人都不由绷紧了,躬身叠掌,聚精会神,等待下令。
皇帝悍然道:“朕决意,重启通政司,疏通文书章奏渠道,内出帝命,外受下情,不与中书省文移交叉。初行班底由各方推议,选贤举能,不得徇私。”
天子口谕似一道惊雷,突如其来地劈裂了宣京的夜空。
真的太突然了,诸位大人此前都未能探得一星半点风声,被震得懵在当场。
通政司乃收发、核查四方奏表文书的地方,开国后太祖初设。臣工奏章先送通政司,由通政司呈报皇帝,再下发中书省进行处理,以此令两司互相制衡。但通政司的官职品秩低,远不及中书省位高权重,渐渐被后者掌控。一封折子经两道手,不再能约束朝臣,反倒极其拖累办事,先帝于中庆三年干脆废置,收发文书当廷奏事的权力重归中书省。
五六十年过去,竟又重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