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90)
“我们这些听命令行事的不知道户部能拨出几个子儿,那些下命令的还能不知道吗?净睁着眼瞎整。”
“到这个地步了,总不能现在撂挑子。”顾横之走进营地,两边岗哨与来往士兵都向他行礼,他一概颔首致意。临到分路,低声嘱咐:“注意情绪。”
杨弘毅回答“明白”。马后炮没用,光发牢骚也没用,反而容易带动手下士兵焦躁恐慌。他也就是私下说几句,把心里的不痛快发泄出来,转头就去传达命令了。
顾横之进了帐,把收到的信压在将军印底下。他案上还有一封信,也是今行寄来的,托他转交给贺长期。
后者现在人在佛难岭,所属队伍在仙慈关,信件没法直接寄到对方手中。
他还在想粮草的事,打开舆图盯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再往北四百余里就是鸣谷关。不久,他生出个想法,迅速地另写了一封信,并打算和案上那封信一起传给贺长期。
动作到一半,忽然拿起那封信,捏在指尖感受了一下。触感极薄,里头的信纸应该就两三张。
唔。
他把那封信放到上面,找草绳扎起来,再叫帐前卫兵去叫周碾。
“将军!”周碾很快前来,劲头很足地抱拳行礼:“可是有任务交代属下?”
“送到佛南岭,给贺长期。”顾横之把信交给他,“要快。”
“属下这就动身!”周碾打了包袱,连夜跨马出发。
他的骑术已经很娴熟了,好好执行完这趟任务,就能证明给将军看,而后向将军申请去弓箭队。
翌日一早,伙头刚吹号叫大家吃早饭,贺长期便收到了这两封信。
“顾横之派你来的?”他看了看落款,有他那倒霉弟弟,也有顾横之。
送信来的塘骑点点头,刚要走,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立刻用手捂住。
贺长期便把刚领到的胡饼撕了半张,分给他,让吃了再回去。
周碾赶忙道谢,那半张再撕作两半,放一半进干粮袋里,再更加不怎么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贺长期看着他打马走远,眉毛跟着拧起来。知道振宣军粮草紧缺,但怎么缺成这样了?
“哎,咱果然还是天真了。”牧野镰叼着大卸八块的其中一块饼子,撑起一条胳膊肘试图搭在他肩膀上。他俩差不多高,这动作费劲儿巴拉的,说话都用力了些:“从前以为当了兵就能吃饱饭,结果也得缩紧肚皮,你说那些大头兵图个啥。”
贺长期已经被他扰得疲了,懒得管他的胳膊,只说:“西北军又没短你的口粮,你少说风凉话,积点儿口德。”
行,牧野镰一拐口风:“还得是咱们军师,立场坚定,深谋远虑,精打细算。”
贺长期没接话,饼也不啃了。
仙慈关还有些存粮,但那是因为一批又一批士兵牺牲而节余下来的。去年这个时候的十五万人,留存不到四万人。且只出不进,也匀不出多少。
对振宣军来说是杯水车薪,王义先也不可能拿出来接济。
西北军从上到下,多少人心里都有怨,有恨。
他是这支军队里的一员,荣辱与共,死生一体。不管私心如何,都不会背刺军旗,与大部队相逆。
他无以言表,便拆了兄弟寄给他的信,细细看起来。
牧野镰嚼吧嚼吧,犹道:“这振宣军也是奇怪得很,我看那小顾将军挺厉害的啊,那方总兵却不用他上前线,而是把他调到后面去窝着。你说,是不是防着他争功?”
“……一个战场上同生共死,哪儿有这么龌龊,你少照镜子看人。”贺长期不客气地说,信看到后面,忽然转头,直勾勾地盯着牧野镰。
后者吓一跳,迅速低头:“我错了,咱有话好好说,你可别动手。”
“谁想打你?”贺长期扶额,“我只是看看你怎么样。”
他扬了扬手中的信,“我兄弟问你的近况,我看看你,好写回信。”
“嗯?”牧野镰当即凑过来,扒着他的手臂看完了那一截话,乐了,“小贺大人还记得我这号人呐?”
仔细一品,感觉也不赖,于是嘻笑道:“那你就跟他说,我好得很。要是来日上战场,贺小将军能罩着我,那就更好了。”
贺长期再看他片刻,那张笑脸上的疤痕都带着讨好——但此人前科累累,实在难以分清真假。
“你现在洗心革面,不打歪主意,日后奋勇杀敌,不当逃兵,我就不会不管你。”一定把你全须全尾地带下战场,再扭送去官府。
他说完,没管牧野镰的反应,转回去,继续拆顾横之那封信。
信上说的也是关于粮草的问题。
简言之,挖野菜猎野物不是长久之计。
顾横之军里自己没有,就想去抢西凉人的。
佛难岭离鸣谷关离得近,山里也容易隐蔽踪迹,想借兵借道,请他帮忙。
这倒让贺长期有些为难,他是升了官秩,但也做不了一整个关口的主。
思来想去,找到贺平,问:“平叔,我们现在能找到星央他们在哪儿吗?”
神仙营不吃军粮,来去自由得多,对这边地形也很熟悉。
让星央去找顾横之好了。
第269章 十二
北黎的春天来得晚,合撒草原进入三月才开始回暖。
冰冻的溪水重新流淌,野草青青,踩下去终于不再冷得脚心疼。
大宣的议和使团到这个时候,才启程回雩关,随之同行的还有北黎派出的使节。
靖宁牵着年幼的大君,亲自将他们送出王庭,到草原边缘才停下,目送他们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