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733)
他左手伸过来三两下便拆开布带,然后擦去血迹上药,比他们熟练而迅速得多。
秦幼合因为帮不上手而有些丧气,耷拉着眉眼在一旁看,五官跟着皱起来,“是不是很痛?你想吃点什么吗?”
又叫秦小裳把零食盒都端出来。
“擦上药就好啦。”贺今行对他笑了笑,“伤口总会痊愈,或许会留下疤痕,但不会一直痛下去。”
就是书写会有些麻烦,不过这也不是不能克服的问题。
他包好纱布,看着手心形状熟悉的结,忽地就想起曾经替他包扎过伤口的人。
秦幼合知道他一贯如此,从来不会诉苦,遂另找话说:“你们上午到底去干什么了?”
“嗯?”贺今行蜷了蜷五指,散去浮念,看向晏尘水。这件事该不该说实话,得由后者决定。
晏尘水没有隐瞒,“我们查案子去了。”
秦幼合蹙眉:“什么案子啊,就你和今行去,你们刑部没人了吗?”
晏尘水就笑:“人当然多得是,但案情可不能随便透露,你也别好奇。”
“好吧,不说就不说,我才不想知道呢。”秦幼合嘴一扁,有些无趣地揉搓起窝在他怀里的小松鼠。
晏尘水却没有结束话题,而是试探着问他:“你近来有没有觉得,你家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啊。”秦幼合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意图,直言不讳:“不对劲儿的事可多了。比如刚刚过城门,那些城门卫里明明有人认得我家的马车,但还是把我拦下了。比如我家后院的姨娘们,从前都要死要活地留下来,这两日纷纷肯走了……”
他慢悠悠地扯了一会儿,一转话锋:“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查案也不会查这些吧?”
“套我话呢?”晏尘水把那几个没人动的零食盒拿到自己面前,边挑边说:“可能和你爹有关,具体怎么样,现在还说不准。”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他在办案的时候说过很多回。一般人听到案子和自己或是自己家里有关,多半要想方设法打听个清楚,以便提前上下打点应对。越着急越慌忙,暴露的信息与破绽就越多。
秦幼合则不同于常人,只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话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秦小裳坐在角落,暗中戳了戳他的腿,希望他再追问几句,他也当作无所觉。
安静了半晌,贺今行说:“那你怎么办?”
秦幼合望着车厢顶部挂的毡毯上的花纹,没有说话。
满脸无所谓的神情里,除了淡漠,还有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能怎么办呢?得即高歌,失即罢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晏尘水很小就和他认识,看他这模样,也有三分唏嘘,一分不忍。
秦幼合此人,虽然以前时常呼朋唤友打架斗殴,游手好闲招摇过市,但要说闹出过多大的事情,还真没有。后来不知为什么安分下来,就完全是富贵子弟的普通模样。若非有个当朝左相的爹,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祖、父恩荫,子孙乘凉,血缘传递的利益无可分割。无论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要和他爹完全撇脱,都是不可能的。
他念及此,把车窗帘都放下,压低声音说:“你有想过你爹现在的处境吗?”
秦幼合把金花放到一边,放在方几底下的左手握住右手,“你这话什么意思?”
晏尘水直直地盯着这人:“你真的没有想过吗?”
“尘水。”贺今行忍不住叫他。
“这也不能说吗?”晏尘水明白他的意思,但不肯住嘴,“秦幼合,你都成亲了,不可能还像个小孩儿一样,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吧?”
“你说谁长不大呢?”秦幼合提高声气。
晏尘水往嘴里扔了颗蜜饯,抱着双臂,囫囵道:“说你啊。”
“你!”
两人对峙片刻,秦幼合忽然就偃旗息鼓,蔫了下去。他无可奈何地说:“我是想过,但是我管不了啊。”
“那你爹呢,就没有给你打算过?”晏尘水紧跟着问。
“……不知道,我好几天没见过他了,自从上次。”秦幼合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闭了嘴,没有再接下去。
马车不知不觉驶到千灯巷,他立刻把两人放下去,给了伞。临走时趴在车窗上和他们道别,又特地对今行说:“你小心着手啊。”
“好。”贺今行点点头,举臂挥挥,“下次再见。”
他站在街边,目送马车走远才回头。
晏尘水摩挲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你说秦毓章到底在想什么?没见过这么对儿子的。”
贺今行按了按眉心,“先不提他,你接下来怎么办?万一那些人再来。”
“我估计其他地方也找不到人,这事就先停一停,在我们衙门住个十天半月的再说。”晏尘水心里早想好了。就算真敢再来,刑部官员死在刑部狱,那必定是大案一桩。
他见得多,青天白日下考虑自己可能会有的死状,也没什么害怕紧张的情绪。
贺今行想了想,虽是权宜之计,但也没有特别稳妥又不妨碍上衙的办法,便说:“我先送你回家,再送你到衙门去。”
二人回到晏家小院,发现大门半掩着。
晏尘水推开门,见自家老爹正在院子里摆饭桌,大为稀奇:“爹,你今天怎么舍得休沐了。”
晏永贞扶着桌沿,侧身看他们,笑道:“咱爷俩这几个月都是夜里碰着见面,今日有人找到我,说起我儿子,搞得我也想你了,就早些回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