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736)
“那就别给他发作的由头。”陆双楼一撑栏杆跃上游廊,躲到檐柱后面,看不远处有名衙役端着茶水点心经过,迅速向蹲到盆松后面的同伴做了几个手势。
黎肆心领神会,一起悄悄跟了上去。
那衙役进了后衙院子里,堂屋房门紧闭,他上前敲门,“大人,您要的茶泡好了。”
门从里拉开,露出赵睿憔悴的脸。从昨日到现在,他是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他靠着门,抓起茶壶就狠灌一气,期盼这十两一芽的茶真有安神解乏的效果——本是要送人的节礼,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衙役见状,谄媚道:“大人您这都忙了快一上午了,看您辛劳成这样,也要保重身子啊。不若小的替您去把绿茹姑娘叫过来,给您解个闷儿?”
“叫个屁!”赵睿放下茶壶骂道,他是一家老小连带命根子都被人捏住了,哪儿有心思想这些?再一想到设救无法,诉苦无门,苦啊。
正伤神,忽见堂下走来两个黑衣佩刀的男人,下意识地往后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衙役刚想回头,颈后忽然一股凉风,接着大力袭来叫他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陆双楼拽住这人的后衣领,将他提到一边,黎肆则接住滚落的茶盘杯碟,放到他身上。
再看赵睿,扒着门盯着他们,舌头打结似的叫道:“漆、漆、漆吾卫?”
“认得我们啊?”黎肆有些惊讶,一边从腰上解下绳索,一边奉上笑脸:“既然认得,那你就配合一些,别出声也别反抗。不然我可以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折断你的手。”
一通吓唬,没等他上捆,这人就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反倒把黎肆吓一跳,伸指探了探鼻息,确认人还活着,才恼火道:“堂堂兵马司副指挥使,怎么这么禁不起事儿啊。”
“真是麻烦啊。”陆双楼也叹了口气。
带个死猪一样的人,比带个清醒能走动的活人,可要费力得多。
然而到底不宜逗留,两人带上赵睿,尽快从后墙翻出去。
他们刚消失,门房便带着谢灵意与一队黑甲禁军从前衙过来。
“我们指挥使正在处理公务……”门房话音未落,便见正堂大门洞开,一名衙役瘫倒在门边。
谢灵意三步并两步过去,屋里空无一人。
“人不见了?”
禁军回抱朴殿复命,列位朝官得知消息,或惊或怒。
贺今行蹙眉沉思,淳懿布局必然慎之又慎,难道还是提前泄露了消息,让秦相爷有所应对吗?
嬴淳懿亦做如此想法,看着秦毓章,怒极反笑:“赵睿身为兵马司副指挥使,若不在他分辖的西城兵马司衙门,还能去哪儿?莫不是被谁通风报信,劫走了”
他一甩袍袖,叠掌向上首御座:“陛下,臣认为赵睿应当没有消失太久。现下立即封锁城门,派禁军挨街挨户搜查,必能将他揪出来。到时候还能再好好问一问,他是怎么从西城衙门消失的!”
“侯爷息怒。”晏永贞出班行礼,提醒道:“敢问封城搜查,拿什么理由,引起城中百姓恐慌怎么办?”
嬴淳懿不愿:“逃脱重罪,买官行贿,搅乱朝纲律例,这一条条还不能算理由?”
又一名紫袍官员出来说道:“请忠义侯知,若无其他人证物证,仅凭一纸供词,是无法给人定罪的。毕竟证词可以威逼利诱、屈打成招,也可以互相串通、联合作伪。所以您所列的这些罪名都还不能成立。”
贺今行闻声寻人,一看是大理寺卿。
“你的意思是忠义侯有意陷害秦大人?”接下来开口的是翰林学士。
“我可没有说过这话。”大理寺卿道:“只是依照大宣律,实话实说而已。”
越来越多的高官参与进这场争论之中,唇枪舌剑,尖锐而嘈杂。
级别稍低不做主官的官员们,到现在却是大气不敢出。贺今行则手握笏板,竖耳仔细去听哪一位官员说了什么话,如同旁录的史官一般。
朝堂上党派纷争已久,但他这样的新晋朝官对两边势力知而不深,平日里诸位大人又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分辨一二。
他看向前列缄口不言的刑部尚书贺鸿锦,朝野对其评价多是“铁面尚书,两党不靠”。然而几次观察下来,他在想,他是真的中立吗?
争论渐渐变成争吵,直到明德帝重重地叩了叩御案,才稍稍止息。
崔连壁不得不出列,哑声道;“陛下,仅凭赵睿一人的供词,定谁的罪都确实不妥。但不管怎么说,赵睿此人乃是朝廷命官,在自己衙门里说消失就消失了,这其中不管有何关窍,朝廷都不能放任不管或是草率对待。”
完全安静下来,裴孟檀接着说:“陛下,崔大人所言有理,还请您下旨彻查。至少,要把人找出来。”
事情走到如此地步,嬴淳懿磨了磨牙,随之拱手道:“臣附议。”
朝班里紧跟着响起一连串的“附议”。
话到这个份上,明德帝却仍然没有下令,而是顶着众臣的请愿,指着阶下问:“你怎么说?”
秦毓章孤零零立在大殿最中央,和他正面对视片刻,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继而垂头躬身道:“臣无可辩解,全凭陛下做主。”
他说完,崇和殿陷入死寂。
明德帝沉吟许久,终于松口道:“你们要查,那就查一查吧。”
“至于你秦毓章,既自陈有失职之罪,那就先回去闭门思过几天。”
皇帝一锤定音,没给众臣反应的机会。不管是谁,纵然有异议也都只能咽下,随所有朝官一齐叩首,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