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828)
他抬手蒙住眼睛。
为什么回回都是如此?
他以为能够改变一些事情的结局,然而现实告诉它,这只是他的错觉。
辚辚的车马在两步之外停下,贺今行垂下手看过去。
车帘从里挑起,露出王玡天那张玉白的脸,“小贺大人去哪儿?要不要本官送你一程。”
贺今行没动,只道:“有话直说吧,王大人。”
王玡天将手伸出车窗,展开折扇,慢悠悠地给他扇风,一面说:“小贺大人不是早就希望尽快结案么,怎么真要结案了,却似乎不大满意?”
贺今行皱眉道:“我是希望尽快结案,但不是这么不明不白、敷衍潦草地结案。”
王玡天仍然不紧不慢地说:“这怎么能算潦草呢?死了可不止两个人呐,裴老爷子,阮成庸,陈侍郎,一干大大小的人,还不够隆重么?”
贺今行盯着他,眉心越拧越深,却不说话,唇线亦抿得极紧。
王玡天任他盯了半晌,忽然开口:“原来小贺大人生气是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你从不动怒呢。”
“只是,你主张另有真相,你不能光靠嘴说,还得拿出证据啊。再者说,你以为的真相,难道就一定是真相,而不是你在被蒙蔽、被误导的情况下所做出的错误判断?”
贺今行别开脸,登上这辆马车,跟车夫说:“到应天门下。”
车上只有一名侍女,为他铺了坐,沏上冰茶。他道过谢,将沁凉的茶杯握在手中,尽量心平气和地与王玡天谈:“是与不是,你心里应该也清楚。”
马车平稳地驶动,王玡天收了扇,“是与不是,于我来说,又有什么要紧的?初入官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接受,接受你无法改变的一切。”
贺今行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又错了。”王玡天笑道:“目的一致,就可与谋。你不是想改税么,我看过你那篇谏税弊的疏,写得挺好,我可以支持你。”
他顿了顿,也端起茶盏,半举道:“相应地,你也要支持我。”
贺今行不与他辩论,也不举杯,只问:“你意在相位?”
王正玄微微摇头:“我的资历不够,要上位的,是我的叔父。”
贺今行:“在下不过一五品官,当不得王大人如此高看。王大人既有心,你们叔侄联手,何须旁人助力。”
“小贺大人说笑了,我看你对陛下的心意拿捏得很准呐,陛下也对你多有容忍。”王玡天呷一口茶,放下茶盏,“你也别急着撇开。官场又不是斗兽场,非得分出胜负。大家互相握手言和,成为彼此的自己人,不就能免去许多猜忌与攻击,做事自然也就事半功倍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看现在的朝堂,除了我,还有哪位大人更能明白你所思所想,更愿意支持你呢?”
贺今行按了按眉心,沉思半晌,直到马车停下,才说:“我需要考虑。”
王玡天倾身向他,直到面对面不过尺余的距离,沉声道:“希望郡主这次不会拒绝我。”
贺今行听到这句久违的称呼,自然不会以为对方是白叫的——他曾经的身份就是“威胁”二字的代名词。
因王玡天坐得高一些,投下的身影几乎将他整个笼罩。他后仰拉开些距离,在这片人为的阴影中,寻到一点亮光,“王大人,既然到处都是自己人,你又何苦软硬兼施,来拉拢我。”
王玡天似乎被问住,片刻后直起身,依然与他对视,叹道:“小贺大人勿怪,我也不想这么威胁你,只因尚未发现你其他的软肋,才拿这件事暂且充数。好吧,我收回这句话,抱歉。”
“不管怎么说,方子建就要入京,他的助力必然不在你我身上。所以,你我联手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但愿你好好考虑,我们能互利共赢。”
“对啊,他们要回来了。”贺今行想到什么,彻底地平静下来,颔首道:“好,我尽量。”
他礼貌地告辞,下车独自向应天门,一步一抔愁绪。
长街连广场,碧空映日,天地都辽阔无比,任鸟高飞降落。
他走到半路,停步眺望西方,似乎下一刻,就能与他见面。
第304章 四十七
贺今行回到通政司,因为是休沐日,大直房里只有两个人。
郑雨兴是他叫来帮忙的,另外一个余闻道则是自己主动来的。
贺今行想起后者还有一家老小,就说:“司里公务干不完的,你不用绷得这么紧。休沐日难得,好好休息或者陪一陪家人,松弛有度。”
余闻道站起来缩了缩头,有些拘谨地说:“属下是后来的,不想拖大家后腿,就想着要更加努力才行。”
既有此心,贺今行也不好打击他,笑着勉励两句,叫上郑雨兴一块儿去自己的直房,私下说:“以后凡是加班加点都发额外津贴,平常你记一下,发月俸之前告诉我。”
“好啊!”郑雨兴当即高兴地应了一声,转念想到这笔钱肯定不是朝廷出,又说:“大人您挣点儿外快也不容易,都花在司里了,自己岂不是攒不下多少?要不就……”
贺今行摇头:“就这么定了。我一个人吃住,用不了多少钱。”
“您现在是一个人没错,可难道以后就不娶媳妇儿吗?”郑雨兴奇道,“我每个月都要存一半的俸禄,不然以后聘礼紧巴巴,媳妇儿嫁过来也吃苦,多没面儿啊。”
“聘礼?”贺今行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些,一想就想到横之……他摸了摸耳垂,轻咳一声,另起话头:“今天下午可有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