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23)
张厌深哈哈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白天门前只有鸟雀过,入夜倒是不止一位客人来。”
秦幼合对这里十分熟悉,也不拘束,向两位年长者打过招呼,就自己坐下喝茶吃点心。他早就饿了。
晏永贞看到这个心智单纯的稚子,也露出些许笑容。
秦幼合垫完肚子,溜下凳,对老人说:“张先生知道今行现在的状况吗?”
他知道晏大人也是张先生的学生,他还住在至诚寺的时候,就遇到过几回晏大人来帮张先生做事,所以没有避讳。
张厌深敛神正色,颔首表示知道。
晏永贞也有些好奇他要说什么,遂凝神静候。
秦幼合继续说:“我爹给我留了一样东西,我今天本来想拿去给忠义侯。”
淳懿哥找他三叔,除了因为这东西,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既然他要,那他就给了,让三叔少些麻烦。
“路上才知道今行他被捕入狱……”秦幼合咬了咬下唇,面露忧色:“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他出来,但这样东西或许能发挥些作用。”
至于三叔那边,没有这么急迫,可以之后再想办法。他打定主意,打开怀中的包袱,拿出一件略有些厚实的寿衣。
“这是?”晏永贞在对方示意下,帮忙牵起衣裳两角,将衣裳打开成一片。
秦幼合一支蜡烛放到衣裳底下,烛光透过重重丝线之间的缝隙,形成横撇竖折,构成一个个极小的字样。
张厌深眯起眼,摩挲着那些字样辨认了一列,肯定道:“这是一套账目。”
“何时的账?”晏永贞立刻调转方向,凑近了细看。
只见衣衫上,人名、年月、往来事由、过手银两数额,无一不清楚。涉事皆不轻,数额皆不小。
再细数那些人名,贺鸿锦赫然在列。除此之外,还有王喻玄、阮成庸等等或在世或已被清算之人。
晏永贞当即去找纸笔,将其誊抄下来。
秦幼合在旁帮忙举灯。张厌深也捏着一片衣衫,叹道:“你爹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留后手。”
“成伯说,我爹并不是一定要这衣裳发挥作用,哪怕一直穿在他身上直到腐朽也没关系。”秦幼合想起那天开棺之后,成伯对他说的那些话。
“但若是少爷有可能需要,那老奴就要及时地把这件事告诉您。怎么用,全看少爷您自己。”成伯带着温和又悲伤的笑,缅怀不已,“老爷他只希望少爷您能开心、顺遂。”
“做父母的大抵都是如此。”晏永贞有所感触,慨然道:“这也是我们身为长辈,应该为后辈做的。”
抄录完,他便带着抄本,连夜回城。
秦幼合收好那件衣裳,去找弘海法师。他一来就到后山禅房,还没有拜见过他未来的师父。
两人都离开了禅房,裴明悯这才重新进来,“先生,虽然今行被收押在刑部狱里,但下手的肯定只有贺鸿锦。光是扳倒他一个人,不够吧?”
“那是自然。”张厌深搬出棋坪,往棋盘上摆棋子,“永贞他要救的是他儿子,所以他必须尽快解决贺鸿锦。你所求之事,也将得到答案。”
裴明悯在他对面坐下,看着纵横交错的黑白棋,没有去想那个答案会是什么,而是问:“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做什么?”
“你想怎么做?”张厌深抬眼看他,微微笑道:“你能怎么做?”
而在他手下,黑棋聚杀,势要擒龙。
隔日,例行朝会。
明德帝因长寿宫之故心情不佳,斥责了两个奏事的朝臣,大太监便唱“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奏。”晏永贞持笏出列,朗声道。
“晏卿有何事要奏?”明德帝不耐烦地说道:“可与你那宝贝儿子有关?”
贺鸿锦因此回头瞥来视线。
他昨日本想去看望晏尘水,顺便向晏永贞示弱讲和,可惜被拒之门外。他不是什么温顺的人,当即拂袖而去。
今日可能因那两桩案子被弹劾,他也早有准备,不怕御前辩驳。
晏永贞视若无睹,一掀官袍,跪于青砖,“回陛下,臣要奏之事,与犬子并无任何关联。”
“臣是要自首,今科殿试舞弊案,是臣与贺鸿锦贺大人、已逝阮成庸阮大人联手泄的题、寻的买家、提供的答卷抄本。”
贺鸿锦万万没想到,他拿来做文章的竟是此事,咬牙切齿道:“晏永贞你疯了?在满口胡言什么!”
晏永贞面无表情,举手磕头:“臣等以权谋私,搅乱科考,欺瞒陛下,有负皇恩,有愧天下学子——请陛下降罪,严惩我等,以儆效尤!”
第332章 七十五
辰时,本该是晨阳初升的时段,朝晖却被铺满天空的浓云遮挡。
宫城四方仍是一片灰蒙,崇和殿内三十余盏宫灯排列燃烧,烛火激烈不安地跳动着,令满殿的窃窃私议不断升温。
晏永贞自首的话一出,几乎无人不震惊。
哪怕早知舞弊案另有隐情的人,也万万没想到素来中立不朋不党的左都御史竟参与其中。
盛环颂站出来说:“晏大人,朝会严肃,莫开玩笑。”
“什么玩笑?分明是蓄意诬陷。”贺鸿锦沉着脸,拱手道:“陛下,臣不知何时与晏大人结仇结怨,惹得他父子都要拿莫须有之事来构陷于臣。微臣深感荒谬与不忿,还请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晏永贞没有理会他,拿出一沓纸、票之类的东西,举过头顶,“陛下,殿试五人作弊,其中四份答卷由阮成庸与贺鸿锦负责,还有一份出自臣之手。当日所拟破题思路与草稿,臣并未销毁,仍保留至今,可择该生考卷进行比对。事后分成的两万两银票,也全在这里,有票号记录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