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24)
顺喜悄悄觑了觑皇帝黑云密布的脸色,脖子一缩,赶忙躬身去取那些东西。
晏永贞放下双手,抻直了上半身,才瞥向贺鸿锦,“至于贺大人,我所说的一切是否构陷于你,你心中有数。一定要我将你和我几次私下的联络,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说出来,你才肯认么?”
贺鸿锦猛地回头,目光就像刀子似的扎向晏永贞。
两人对视,皆是面无表情,跪着的却比站着的更加凶狠、决绝。
片刻,贺鸿锦左脸抽动两下,本要张开的嘴角僵硬地拉长,接着甩袖回身,没有接话、没有反驳。
竟是变相地认了。
一直聚焦于他二人的官员们尽皆哗然。
舞弊案不仅与左都御史有关,再带上一个刑部尚书以及过世的前吏部侍郎,实在是令人出乎意料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既然看似中立的大人们并不中立,那么——“裴相爷和先头那位礼部侍郎岂不是被……”
低声但嘈杂的各种怀疑如水漫开。
“肃静!”顺喜眼见不对,立刻高声呵斥,“肃静!”
百官抬头一望,只见御座之上晦暗阴森,肉眼可见有风雨酝酿,便都迅速地低头噤声。
明德帝翻了翻被当作证据呈上来的那沓纸票,并没有仔细去看。这件案子已经有过定论,内容早就不再重要,然而今日却突然被翻出来,还是由他向来比较放心的臣子翻出来——
他将那些东西扔到御案上,声调尚且平稳:“贺鸿锦,你怎么解释?”
贺鸿锦答:“有晏大人孤注一掷在前,臣,无话可说。”
明德帝捻了捻指尖,“你的意思是晏永贞暗中要挟于你,迫使你认罪?”
贺鸿锦无法回答,缄默不言。
明德帝自胸腔里嗤笑一声,“来人,将他二人剥去官服,羁押于大理寺,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探视、接近。这件案子就由兵部和大理寺一起查,盛环颂——”
“臣在。”被点到姓名的兵部尚书立刻出列。
明德帝:“朕要一个可以彻底服众的结果。”
盛环颂躬身,神情肃然:“是,臣必不辱命。”
明德帝安排下去,不想再在殿上夹缠,“好,今日就这样吧。朕累了,退朝。”
顺喜便高声唱散。
眼看卤簿就要开动,王正玄急忙道:“陛下,舞弊案如此大事,就这么——”
话未说完,才将迈步的皇帝回头一把将御案上的所有东西扫落,“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朕说的话?退朝!”
宝印滚地,纸片纷纷扬扬,还没来得及跪安的百官立刻齐刷刷跪倒一片。
“陛下息怒!”
王正玄亦不敢再出言挽留,几息后仍没听见皇帝斥责,便和同僚百官一起山呼万岁,恭送御驾。
行完礼,晏永贞也随大流站起来,然后双手扶住官帽,将其取下。
贺鸿锦做了跟他一样的动作,左臂抬着官帽,走到他身侧,咬牙低声说:“你想和我同归于尽,你觉得可能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晏永贞不会再退避一步。
两人剑拔弩张,旁边的大理寺卿见状头大不已,这俩都是他多年老搭档,哪怕忽然之间成了他手上的囚犯,也实在不好催劝。
他正想找找盛环颂在哪儿,贺鸿锦有了动作,愤然先走。很快,晏永贞叫他,“宋大人,咱们走吧?”
大理寺卿看着他落寞的模样,叹惜道:“老晏啊,你到底怎么了?你分明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要……”
晏永贞低头笑了一下,向对方说:“案子在身,不谈交情,叫我大名吧。”遂也抬脚走出大殿。
殿外黑云愈发浓稠,好似不堪重负地缓慢垂坠,随时都有可能跌落、压到人肩上。
一身黑衣的男人单膝跪在屋檐下,向画案后的女子汇报:“……陛下大怒,将他二人收押于大理寺,让盛环颂主审,务必要拿出一个‘可以彻底服众的结果’。”
话落许久,傅景书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就因为贺鸿锦打伤了他儿子,晏永贞就要拼命?”
黑衣人道:“晏尘水当日在刑部提到那两桩案子,一旦闹大,贺鸿锦就是欺君之罪,很可能还会连累家族。晏永贞大概觉得他为了保全自身,一定会设法杀人灭口,所以先发制人。”
“就这么一个理由?”傅景书仍然感到不可思议,将蘸着赭红的画笔丢到笔架上,“可笑,实在可笑。”
“好在他二人都不曾牵扯到小姐您。”黑衣人继续说:“贺鸿锦认得干脆,恐怕也是怕晏永贞攀咬到小姐——他尚算得上忠心。”
傅景书听到“忠心”的评价,毫无触动,只道:“算他们识相。不过光朝会上识相还不行,你找个机会去一趟大理寺,让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给我闭紧嘴巴。”
黑衣人领命,“另外那个晏尘水几次三番想要堪破小姐的计划,给我们添了诸多麻烦,眼下也没了威胁晏永贞的价值,是否要将他?”
“晏永贞还没死呢。”傅景书仍然无法理解晏永贞的动机,她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陈林到哪儿了?”
“最迟明日凌晨,统领就能抵京。”
“让他尽快来见我。”
“是!”黑衣人一喜,“统领要是得知您愿意见他,一定会高兴的。”
傅景书眼眸一沉。
黑衣人立刻收敛,抱拳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傅景书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画作,三尺全开的画幅上,几朵石榴花炽烈燃烧。她审视许久,觉得颜色还不够艳烈,亲自端盘重新取色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