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44)
“到底是他的血亲,能送一程就让他送程;若能就此斩断亲缘,对他和西北军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过,最好晚些让王义先知道,这老山猫憋着一口气,知道宣京接连出大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文章。”崔连壁深知,王义先不是殷侯,不会恪守界限、自我约束,能干出的疯事儿可不少。
盛环颂还有一重担心,“贺鸿锦这一出事,会不会牵连到他的几个兄弟,再牵连到贺长期?”
崔连壁心下想着王义先,有些烦躁,摇着扇子随意说:“殷侯才捐躯不久,陛下也有意扶持贺长期,怎么都不会波及到他。”
“既然如此,那下官尽快安排。”盛环颂得了准话,打算尽快回去告诉贺长期。
“等等。”崔连壁叫住他,问:“晏尘水怎么样了?”
盛环颂顿时面露讪笑,不好意思答话。
前日晏尘水上兵部衙门跟他对峙,结果急火攻心昏过去了,今儿中午他派人去看,人还是昏昏沉沉起不了身。
崔连壁按了按眉心,说:“到我库房挑些药材送过去,再想法子劝一劝。到底是晏永贞唯一的儿子,别他还没撒手,小的就先走了。”
盛环颂愁眉苦脸地答应了,自个儿去找管家开库房。
相府的收藏不算名贵,但胜在种类齐全,大量的药材堆放在一处,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一小把生龙骨过了称,全数倒进药臼里,由傅景书亲自握着药杵慢慢地捣捶。
她坐在窗下,窗台上摆着窈窕舒展的兰花,若窗框中再有一轮皎洁明月,便当得是一幅月下美人捣药图。
可惜此时没有月亮,更无人有心欣赏。
哪怕是王玡天,到这里一刻钟,光看着傅景书开方抓药碾药,也有几分不解:“你一点都不着急?”
傅景书盯着药臼,目光专注,“谁能比我兄长更重要?”
王玡天心下一哂,“我可听说,贺鸿锦家都被封了,被兵部翻了个底朝天。”
“由他们去吧,事情早些了结也好。”傅景书轻描淡写道:“接任刑部尚书的人选有现成的,譬如那个姓李的侍郎,比贺鸿锦蠢些,但也更听话。倒是御史台,得花些功夫。”
王玡天没理会她的暗示,只问:“那贺今行呢?”
“陈林会解决。”
“……好吧。”短暂的安静过后,王玡天试探道:“我想见一见贺今行。”
傅景书移眸向他,无声地问为什么。
王玡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又查了一遍他的户籍和履历,认为他的身份有些问题,得当面试探他一回才好确认。”
傅景书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半晌,她说:“不论结果如何,记得向我汇报。”
而后唤她来一名侍卫,吩咐对方去给陈林传信。
“此事就不必劳烦陈统领了吧?”王玡天沉眉,直白道:“我不喜欢被人盯着。”
“总得知会他一声,才好放你进去。”说话间,傅景书已将生龙骨全部捣碎。
最后一味药材齐全,明岄便推她出去煎药。
这也是逐客令,王玡天自然意会告辞,半点没提自己现在的处境,或者请对方出手相助。
看贺鸿锦的下场就知道,面对傅景书这样的人,绝不能露出弱点、居于弱势,否则只会被对方趁机吞吃殆尽、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再者,有一个要挟自己的“活爷”就已经够厌烦的了,他实在没兴趣再多一个。
从傅宅出来,登上不起眼的朴素马车,车里坐着一个黑衣人。王玡天毫不惊讶,待马车走出两条街,才开口:“明晚亥时,只能张厌深一个人去。”
“好,你可千万别耍心眼。”陆双楼报出一个人名,“是就这么关着他,还是让我去给他松松骨头,全看王大公子的选择。”
这人正是王玡天派去雁回的心腹,他当即色变,有一瞬间甚至想拔出藏在榻板底下的刀,砍了对方。但他很清楚,和一个漆吾卫近身肉搏,无异于找死。
陆双楼察觉到他的杀意,笑道:“别急啊,这是张厌深干的,不是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杀人泄愤,也该找他去。”
王玡天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走着瞧。”
话虽如此,能与他爹最快联系上的一条线断掉,却让他难以抑制地感到焦躁,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精力来保持冷静。
好在翌日休沐,不需要上衙。王玡天在长生观泡了大半日,夜幕四合,老管家来请,主仆二人才去某家酒楼要了雅间吃饭。
酒菜用过半,有人敲门而入,正是张厌深。
老人穿着一件远山紫的窄袖圆领长袍,戴一方儒巾,袍子巾子都发旧发白,就像一位寻常的勤俭老儒。
“先生坐。”王玡天起身作请,双方入座,便开门见山:“为什么要阻拦我的人回雁回?”
张厌深温和地说:“你之前不是问我,我能帮到你什么,这就是我帮你的第一步。”
“帮我?”王玡天笑了:“先生这是好赖不分,害我也说成帮我?”
张厌深正色道:“我这是帮你效仿陆潜辛,大义灭亲,断尾求生,有何不对?”
王玡天一把将刚端起的酒杯掼到桌上,“笃”地一声,酒液洒满他的虎口,“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张厌深轻轻摇头,“你们王氏何止兼田并地,就连南来北往的商路都要全部掌控在手中。四年前,柳氏商行曾运送一批木炭到松江,试图开拓生意,却被你们王氏族人联通地方官府搅黄,吃了一回闷亏,从此不再过燕山。当年的柳氏尚且如此,遑论其他小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