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61)
但他还不能倒下,他的视野仍在旋转,他努力看向墙角。
“同窗。”陆双楼被钉在墙上,左手伸到背后摸到墙,将自己在刀上慢慢往后挪,挪到背靠着墙,便不能再动。
这里没有止血的条件,他不能立刻把刀拔出来,否则很快就会流血而死。
他长长地喘口气,说:“你快走。”
“走哪儿去?”贺今行听见了,回他。
陆双楼说:“今儿要来这的,可不止陈林一个。”
“来就来吧。”贺今行缓了缓,膝行到另一边墙根下,手贴在墙上四下摸索。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我不想看到你死。”陆双楼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着他,什么都不用想,“不然我死了,你也死了,好亏啊。”
“不会的。”贺今行的喉咙像有刀在割,多说一个字就多被割一刀。
他摸索半天,终于抠出一颗琉璃珠子,转身去陆双楼那边,几步路仿佛走了几辈子。
“你还有后手吗?那就好……”陆双楼升起些希望,努力将眼睛睁得更大,好看清那张明明越来越近却越来越模糊的面容。
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的视线焦点围拢,他伸出手挥舞,试图驱散黑暗。
“同窗……”
你还在吗?
他没能问出声,有只手将一粒冰凉的药丸按进他嘴里,再点了点他的下颌。
“咽。”贺今行的声音忽远忽近,“你不会死。”
“活下去。”
贺今行架起他的左臂,以免他的身体因昏迷而下坠,同时在他耳边低低地念祷。
“为了你娘。”
“为了你自己。”
陆双楼沉重的双眼自行合上,两缕鬓发无知无觉地垂落脸庞。
为什么,就不能说一句,为你活下去呢?
“老天爷!”有人帮他呐喊出声,从牢房外面奔到他们面前,左看右看,“都还活着吗?”
贺今行不认得这张脸,但记得这个声音,好像是他这位同窗身边的搭档,叫作“黎肆”的人?总之不管是谁,他没有感觉到恶意,便微微偏了偏头,示意对方来替自己。
已半昏迷的陆双楼不知从何得来一点气力,竟掀起眼皮看了黎肆一眼,“你……”
黎肆换下贺今行,一边解释:“这事儿真不能怪我。见面没说两句,那几个孙子拔刀就砍,我一个人拦不住啊……你还能坚持么?不能的话我就松手了?”
“废物。”陆双楼最后骂了一句,彻底垂下头。
声若蚊讷,但黎肆听见了,满头大汗地松口气,“还能骂人就行,容我想想,怎么救你……等等,小贺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贺今行一手提陈林的刀,一手抱着刀鞘,刚刚走出牢房,停下来靠着没被劈倒的木头柱子,囫囵地回答他:“去杀人。”
他嘴里还干嚼着一把药丸,就是张厌深昨晚给他那个小瓷瓶,里面剩的药全都被他倒进嘴里了。反正是补药加一点迷药,正好补气又能麻痹知觉。
“对,是有一批漆吾卫过来了,不过你这样,”黎肆有些焦虑,但又不能跟着他一起去,不然他们陆头儿也要成尸体了,他小声说:“能行么?”
他本是想过来通风报信,让陆双楼别和陈林起冲突,俩人一起想办法怎么搪塞过去。结果过来一看,陈林已经是具尸体,活着的也没怎么占到便宜。
“能。”贺今行说完,继续往前走。
刚到入口处就遇到两个下来查看情况的衙役,对方看到他跟活见鬼似的吓了一大跳,然后才分辨出是谁:“贺今行?你怎么出来了?快回你的牢房!”
贺今行脚步不停,刀鞘出手左右一拍,便将围上来试图抓捕他的两人击退。
俩衙役“哎哟”叫唤着,互相把对方拉起来,追着他出去,“你不能跑!跑了罪加一等!”
然而刚爬上台阶,就看到院子里黑漆漆一片。打眼以为是乌云压城,定睛一看,全是捉刀在手的黑衣人,少说也有小二十。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衙役们没敢再往前,站在贺今行身后,其中一个踮脚喊道:“胆敢擅闯刑部衙门,抓住了全都得打板子!”
某个黑衣人瞥了他一眼,手腕一翻。
两枚飞镖破空袭向衙役,贺今行挥刀打落,侧眸道:“退回去。”
“哦,好,好。”那个衙役吞了吞口水,赶紧往后退,顺手扯了一把呆子似的同僚。
贺今行不再管那俩衙役,全神贯注握紧刀与刀鞘。
身后是地牢,他只需要防守身前。
情况不算太坏。
对峙片刻,两名黑衣人率先暴起发难,一左一右抡刀朝他挥砍而来。
贺今行左手刀鞘作盾,右手长刀作矛,一挡一挑,便轻轻化解。
那两人试探一回,当即退下,另有五人补上前,一齐出刀劈来。
他们相互间隔一臂宽,连起来便拉成长索。贺今行将长刀挥作满圆也不能全防,漏了最左侧一柄,手腕反扭以刀鞘相格才免于左臂挨上一刀。他不得不后退半步,缩小自己需要顾及的范围。
那五人又同时撤走,旋身抡刀再劈。
他们仿佛共用一个大脑,进攻撤退,劈砍撩刺,全部整齐划一。
贺今行借了陈林佩刀之利,勉强应付。直到他发现自己已经后退到下地牢的台阶前,再退半步,便要踏空。
他当然也可以撤下去,然而一旦下撤,他将再无半点胜算——身在地牢里的所有人,他的朋友、无辜的衙役、不知是否犯了死罪的囚犯,都要葬身于此。
对方也发现了,又一波试探之后,确定他不会再退。另有五人出列矮身作墩,先前那五人齐齐后撤,几步助跑蹬上同僚膝盖、肩膀,同僚们蓄力而起起,如同发射炮弹一般,助他们飞上三丈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