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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记(222)

作者: 沈狮 阅读记录

有晶莹成串的泪水自妙成眼中滑落,碧桃替他拭去:“痛的人明明该是我才对。”

继而又去啄他殷红的唇,声音微哑:“你怎么还哭了。”

温热的指腹在眼睫上滑动,像给鸟儿梳着羽毛。

妙成也笑了,他知道自己的泪不因悲伤,也不是兴奋,而是快乐。

那种快乐,使他万念俱灰,令他永堕无间。

万劫不复。

大殿共度一夜,第二天,碧桃发现,妙成原本的黑眸变了,变得和自己一样——虹膜周围,覆上了一层妖冶的绿色,像打散了的翡翠。

他颇为好奇,又因妙成读书多见识广,便打算找妙成问问。

妙成平时待他就足够冷淡,有过jifu之亲后,见了碧桃更是涨红了脸,恨不得绕着走。

“妙成师父,你怎地不理会奴家?”碧桃笑靥如花,他爱穿女装,也爱做女儿腔,可现下却反了过来,如郎君调戏小媳妇儿似的,将妙成堵在房里。

他抽出不知从哪儿买来的丝绸帕子,拭在妙成脸上,又念起俗世里学来的那热闹戏文:“郎君呀——你是不是热得慌——”

妙成喉结滚了滚,握住那方雪白帕子。

两张脸孔贴近,碧桃这才看清,妙成虽是绿色,可他的双瞳较自己颜色偏深,只有细看,才会发现那是一种幽幽暗暗的绿色,像猫眼。

绿眸红颜,灿若桃花。

妙成师父和我一样呢!这种想法令碧桃愈发得意,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耳边:“你莫不是那大殿上的金身释迦摩尼?不听不看不认?”

妙成只得阖眼,念了句阿弥陀佛。

“你此时惊扰佛祖,是想让佛祖也知晓你我二人的欢爱?”碧桃笑道。

妙成越是双目紧闭,碧桃声音就越是高扬了起来,有着独属于精怪的魅惑和缠绵:“郎君是不愿认奴家,还是不敢认奴家?”

妩媚的声音回荡在房中,一旁小床上,同样拥有绿眸的婴儿本无,似乎和他的舅舅不对付,哇地一声嚎了出来。

妙成视那千娇百媚的精怪于无物,只手忙脚乱地去哄小婴儿。

良久后,他才厉声对碧桃道:“休得胡言,没得亵渎佛祖。”

虽是斥责,可他人却很没有底气地低着头。

“郎君看看奴家,可好?”碧桃根本没理会哭得更厉害的外甥,用手背贴着妙成的脸,一寸一缕,慢慢摩挲。

“妙成师父,你看看我,看看我的眼睛。”

触感化作某种奇异的念想,促使妙成不受控制地抬头。

绿眸映在眼中,妙成蹙了蹙眉,想起了此前闲来无事消磨时间所看过的书,心中默念一声罪过,从书阁中翻到一本《娑婆录》,递给碧桃。

“你也成了……”不消几天,碧桃把书翻完,再度找到妙成,“半鬼?”

《娑婆录》上所载,凡人与精怪欢好,乃变作绿瞳半鬼也。

妙成刚给本无喂完米粥,闻言依旧低着头,也不言语。

他脱下僧袍,背起带刺的荆条,走出寺门上了山。

这不是妙成第一次上山,碧桃也知道,妙成在修苦禅。

他心想,凡人真是虚伪又拧巴,明明是惩罚,却偏偏要打佛祖旗号,要藉“禅”之名。

还是做精怪,不,做半鬼好,想吃就吃,要睡便睡,喜欢的人儿,就一定要弄到手。

思忖之际,妙成越走越远,他在惩罚自己这具下贱的、肮脏的、经受不住诱惑的皮囊。

堂堂一寺住持,犯下色戒,即使寺内众僧不知,他也必须对佛祖、对自己有个交待。

肩背被荆条刮出一道道血痕,血珠滴在沿途的落叶和枯草之上。

这还不够,妙成故意往灌木茂密的地方走,很快,草鞋也被割裂,已经留了些许疤痕的腿脚,再度被划得鲜血淋漓。

碧桃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他看不见鲜血,亦看不见惩戒。

他只觉秋日来了,天气渐冷,要给他的妙成师父,添件衣服。

碧桃是桃树精怪,草木医理上无师自通,回寺后,他做了些止血阵痛的药膏,又将那被割得千疮百孔的僧袍补好,于月色中,推开了住持房间的门。

“妙成师父。”碧桃轻轻喊了一声,翡眸闪烁,莫名蕴着希冀。

妙成正在房中打坐,满身鲜血将凝未凝,闻言如临大敌,连念几句佛经,迅疾要推碧桃出去。

“你误会了,我只是……”碧桃露出委屈的眼神,攥着他的手腕,“想来看看你的伤。”

妙成的手终是顿住了,他只能感觉到碧桃沾着药膏的指尖微凉,在自己手臂肩颈游走。

那种触感亦像片片桃花,遮住双眼。

除了春光,他什么都看不见。

妙成仰躺着,任天摇地晃,所有的渴望汇聚翻涌,幻化成一场飘飞的绮梦。

……

翌日,藉清晨的阳光,妙成盯着身侧乖巧熟睡的碧桃看了许久。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可碧桃身上的痕迹更甚。

青红错杂,赫然入目,是他的杰作,也是他犯下滔天大错的证据。

他恨碧桃,更恨自己,这种悔恨,掺杂着担忧畏惧……千百种情绪凝在胸腔,堵得他喉头干哑。

良久后,妙成终是摇醒了碧桃,冷着脸命令他离开明月禅寺。

碧桃睡眼惺忪神思混沌,以为爱人只是开玩笑——毕竟昨夜那些炽热的呼吸和甜蜜的情话,仍犹在耳。

他侧卧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慵懒说“昨夜你把我折腾得那么狠,再让我睡一会儿”,接着托腮做出一副天真做派,等着妙成道歉。

却等到住持一句“明月禅寺不收半人半鬼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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