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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记(223)

作者: 沈狮 阅读记录

只有爱你的人才懂怎么让你死得最难看。短短一句话,却像千百支羽箭,把碧桃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一气之下,碧桃收拾了行李出寺云游,经年未归。

连带着,还把明月禅寺的那本《娑婆录》也顺进了包袱里。

世间俗谚说“情根深种”,于寺中修苦禅的妙成,看着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口瘢痕,总算明白,情爱之事,越是想要连根拔出,就越是会深陷其中。

或许是过意不去,或许是为了转移情绪,妙成将一腔爱意,全部给了寺里的另一对绿色眼睛——碧桃的外甥,本无。

寺中不乏僧人腹诽,说是妙成住持偏心那个捡来的病弱孩子,可只有妙成自己知道,他袒爱的,究竟是谁。

相思蚀骨焚心,苦禅亦不可消业障。妙成背了十数年荆条,终于在将本无送到国外念书后,大彻大悟。

哪怕世道不太平,烽火不息,他也狠下心来,赶走了寺庙中所有的僧人和孩子,然后划开自己的脖颈双腕,接着一把火,将明月禅寺一并烧了个干净。

偌大的寺庙在烈火中分崩离析,火光延烧至眼中时,妙成念了几句心经,笑容中有解脱。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悲伤,不痛苦,只是空虚;像荒凉的土地,无人的暗夜,落入泥土的花瓣,迷失于大海的孤舟。

他闭上那对幽绿的双眸,口中的心经转成往生咒,任业障孽缘滚滚红尘,尽数化为黑烟齑粉。

……

十数载春夏秋冬,碧桃寻江南烟雨,观大漠孤烟,饮北地烈酒,尝岭南荔枝,但其实,他过得也并不好。

眼中动情,心有牵念,又怎能真正寄情山水?

妙成圆寂的前几日,他便觉内心颇不宁静。

当时他暂宿在宜州的般若禅寺,宜州是江南水乡,时值中秋,却罕见地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将窗子砸得一阵乱响。

精怪天性敏感,感知到不祥的征兆后,碧桃第一时间赶回了京州。

却只看到一堆焦木和几颗舍利。

死者是懦夫,生者要承受无尽痛苦。

眼泪滚滚涌出,碧桃来不及擦泪,于模糊的视线中,仔细挑了舍利子包好,贴身藏着。

他跌跌撞撞出了寺。

却被碎裂的台阶绊了一跤。

石板青灰,堪堪露出一抹白。

碧桃抽出夹在其中的物件。

是一方丝帕。

当初妙成从他手中抽走的帕子。

丝绸胜雪,碧桃认出是被妙成抢走的帕子。

上有星点墨迹,同样是妙成的笔迹,白话文,一望即懂:

【缘起,我于万丈红尘之中见你,

缘灭,我见你于万丈凡尘之中。】

明明是一阕绝笔,一句告别,却仿佛爱人之间最亲昵的呢喃低语。

碧桃哭倒在残垣断壁之间。

作者有话说

(1)灵感来自红楼梦《葬花词》

—————

舅舅呢,不仅仅是女装癖,也有一点点性别认知障碍啦

第124章 让明天好好继续

缘起缘灭。

妙成走了。

夜幕送走天边最后一团云朵,河面上一道月色,割裂现在与从前。

他走了,空留我一个不人不鬼的妖物,面对残局。碧桃心里这样想着,极力忍住泪水。

行走世间百年,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一颗铁石心肠。

要在欲望的争夺中永远获胜,就必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情者。

可他却总是败于妙成这个名字。

季明月看碧桃神色软下来,酝酿少倾,喊了声“舅舅”,声音极小。

忽然多了个亲人的感觉,实在太别扭了。

不过他依旧记得正事,试探着问:“您……有海哥的下落吗?”

东木、中土、西金、南火,他们查了四个案子,背后的碧桃不可能不关注连海。

果然见碧桃略微怔忪,接着道:“本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闻此言,季明月心头像坠了块秤砣,骤然一沉。

“本空已死。”

秤砣只用一根细线吊起,荡悠悠甩在半空。

“本空,哦不,你的海哥走了,”碧桃靠近季明月,见他脸色比墙皮还白些,又在他耳边吐气,“空留你独自面对残局。”

或许是错觉,季明月听出——碧桃的语调竟有种微妙的畅快。

季明月喉咙干哑,像口渴到濒死却执意在沙漠中找水的旅人,“你说海哥死了,你如何证明?”

不是他被骤临的死讯迷失了心智,而是这件事本身就很没有说服力。

海哥情智双高、杀伐果断,怎么可能死?

再说他一个鬼,真“死”了又会怎样?

“你有多久没见过本空了?”碧桃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他联系过你没有?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没有?”

“没联系不恰好证明海哥没事吗?”季明月用嘴硬掩盖心虚。

碧桃没再说话,而是从西装中,拿出了些许东西,叮咣作响。

季明月凝神垂眸,目光所落之处是几只小玻璃瓶,一盒烟。

……是“圣水”的瓶子,和海哥被带走时装着的烟!

“都是本空的贴身之物。”碧桃的绿眸直望向季明月的瞳仁深处。

太阳已经完全从地平线坠落,藉夕阳余晖,碧桃看见季明月难以置信地摇头,投在地上的阴影小幅移动。

“事出突然,舅舅知道你不敢、也不愿相信。”他气定神闲地望着眼前的困兽,接着又郑重拿出一封信塞进季明月手中,“但本空是自愿走的。”

默了默,碧桃念了句阿弥陀佛:“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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