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簌雪(120)
“微明怎么没在屋里睡觉?”
糕点的清香不由分说地钻进少年鼻腔,熟悉的声音随之落下。
时微明一瞬间便抬起了头来,望着去而复返的容簌衣哑然几秒,最后只低低唤了声“师尊”。
半大的少年不善言辞,也学会了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但容簌衣还是从时微明下意识用脑袋回蹭了蹭自己掌心的这一举动中,读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是在等师尊回来。
在去长月谷之前,容簌衣并没有告诉时微明她要去哪儿,是去干什么。
毕竟身为师尊,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向自家徒弟报备的必要。
只不过到底是第一次为人师尊,容簌衣难免忽略了徒弟这是第一天被她带回长青谷。
即使见过了柳至云和谢青扬,收下了他们送给自己的见面礼,但他们对于徒弟而言,终究还只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存在。
在时微明小小的世界里,现在暂时能够获得他的信任的,只有容簌衣一人。
人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中,通常都会下意识地依赖最亲近的人,时微明也不例外。
所以当最信任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就算刚被容簌衣牵着在长青谷里晃悠了一圈,也知道这里很安全,时微明依然不可避免地绷紧了神经,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惶惶不安极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的容簌衣有些抱歉。
她牵起小徒弟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师尊刚刚是去给你拿重接经脉的药了。”
“既然微明还没有歇息,那今晚就先用一次药,可好?”
重接......经脉?
时微明微微睁大了眼,像是在怀疑自己听到的话:“师尊,我的经脉还能治?”
“那当然了,不然今后你想拿什么来保护师尊呀?”
容簌衣笑盈盈地同徒弟开了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就凭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么。”
穹清丸修复经脉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经脉受损的人将其服进体内,再由他人用自身灵气助其炼化即可。
炼化的过程很顺利,除了即使有容簌衣的帮助,以时微明目前孱弱的身体依然难以完全将穹清丸蕴含的灵气完全消化、出了不少汗之外,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天色已晚,去后山泡温泉着实有点费时间,容簌衣就给自家徒弟用了一张清洁符,顺便吹灭了床头的烛灯。
“好了,微明睡吧,等明日睡醒了,师尊就带你去山下买新衣裳。”
时微明如今穿在身上的还是她当初给他准备的那一件,松松垮垮,很像小孩偷穿了家里大人的衣服。
“那师尊呢?”周遭昏暗,少年乌漆漆的眼底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的光,稍纵即逝。
小徒弟孤零零地坐在石阶上等自己回来的那一幕重新浮现在容簌衣眼前,她听懂了徒弟的意思。
容簌衣笑眯眯地摸了摸徒弟的额心:“师尊守着你,哪也不去。”
逝去的光于是复又亮起,少年很快却又纠结地蹙起了眉心:“可是师尊也要休息。”
容簌衣不禁失笑:“别担心,你师尊我好歹也是个金丹修士,打坐调息就可以了,不是非要睡觉的。”
时微明这才稍稍心安,合眼睡下。
然而凭着修士异于常人的视觉能力,容簌衣依然注意到了自家徒弟微绷的身体,以及下意识不安皱起的眉心。
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思忖片刻后,心里忽而有了主意。
她抬起手,隔着柔软的薄被,一边轻柔又有规律地拍打着徒弟的肩膀,一边轻声哼唱起儿时长辈哄她入睡时曾唱过的歌谣。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时微明不明白“亲爱的宝贝”是什么意思,毕竟在他过往的那些岁月里,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更别说会有人给他唱催眠曲了。
以至于时微明并没有听出来,旋律如此简单的一首摇篮曲,容簌衣竟愣是一个字都没唱在调上。
但这并不妨碍时微明觉得师尊唱得很好听。
昏暗却又温暖避风的屋舍里,他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抓着师尊的一小截衣袖不放,渐渐松开了紧拧着的眉心。
枕着柔软舒适的枕头,伴着师尊“温柔好听”的歌声,时微明睡了十几年来的第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 ...
容簌衣向来说到做到。
回到连云宗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带时微明下了趟山。
——去孟城给自家徒弟买合身的新衣裳。
成衣铺的老板娘眼尖地认出了容簌衣的修士身份,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毕竟在孟城这样的地方,除了部分落魄潦倒的散修以外,多数修士都是比平常百姓要富有许多的。
所以在老板娘眼中,容簌衣哪里是修士,分明就是来给自己送灵石的财神爷,不对财神爷热情一点简直都是罪过。
“您是山上连云宗的道长吧?您看看,想要买点什么,咱铺子里什么样的衣裳都有,再不济扯些布匹定做也成,做出来绝对包您满意。”
容簌衣就把身后闷不做声的“小尾巴”推到身前,笑眯眯地说道:“微明自己挑挑,看上哪件就拿,师尊都给你买,不用想着替为师省灵石。”
言语间颇有一种暴发户不缺钱的气质。
老板娘这才发现,这位漂亮的道长身后原来还跟着一位半大少年。
少年瘦得跟个竹竿似的,比容簌衣还要矮上半个头左右,像是成日里受尽了虐待,随便来个风一吹,就能被轻易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