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簌雪(174)
人影成双,倒影亦成双。
被她吻上的前一瞬,时微明骤然清醒,三道雷符将幻境震得四分五裂,一举擒来镇魂珠。
道法粗暴,激起了此地鬼怪的愤怒,无数鬼魅影卷碎符纸,将青年吞入黑雾之中。狂风吹散发顶银冠,束带一松,青丝迎风乱舞,末端则渐变为霜蓝之色。
时微明面色不变,将勾玉发带绕于剑柄,隔空拈起阴阳诀,掠过被操纵的妖尸傀儡,直逼厉鬼的命脉——魂魄。
一柄死剑罢了,能有什么能耐?
夜岭妖魅毫无畏惧,齐拥而上,却见银刃轻飘飘斜过几个方位,像在纸面上皴擦晕染一片烟云。下一瞬,剑影化为实体,数道七星符文划落,为首的巨蛇已被炸得神魂俱灭。
无边暗色之中,唯见青年眼底燃着两束微蓝的焰,极平静,也极危险:“退者免死。”
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剑灵良师,却肩负着守护封印的无贷之责。无人知晓三百年来,时寂尘究竟经历了何种非人的历练,才能施展出荡平北疆的那一剑。
首领毙命,剩余妖鬼纷纷让出通道,纵容白簌凌云的身影继续往前。待寻得第二枚镇魂珠,时微明再次跌入幻境之中。
方才所见的少女已成长了些许,窄肩细腰,绯裙朱鞋,带着碧玉年华独有的娇慵风情。她坐在芳枝上,脆生生道:“时道君,你喜欢我吗?”
少年人仰头看她,如实回答:“我不会动情。”
“不喜欢还天天追着我?”容簌簌一双细腿悠悠乱晃,故意把落花往他身上抖,“你就嘴硬吧。”
时微明直截了当道:“剑灵还来。”
容簌簌旋舞着落地,瞳孔闪过一抹狡黠:“那你再走近点。”
少年不疑有诈,上前。容簌簌假意在簌袋里摸索,趁他放松,凑上对方脸颊就是“啵”地一口,一蹦三尺远,咯咯笑道:“可我喜欢你了,怎么办呀?”
话语比幻梦还要虚无。
时微明眼中墨色沉淀,一语道破蜃境:“你也不曾动情。”
第二枚镇魂珠落入掌心。
迷雾再起,小花妖已变作风韵成熟的一方之王,居高临下挑起他的下颌:“那些话,当然都是骗你的。”
话毕,容簌簌以发上金钗作匕,直刺他左胸,又捏着末端搅过数圈才缓慢拔出。时微明微微蹙额,偏连一声闷哼都不发。
天生道骨,哪怕心脏穿碎也能恢复如初,是她最好的泄愤工具。
“道君恨我吗?”
“不恨。”
“道君爱我吗?”
“不爱。”
情根断绝,何来爱恨?
容簌簌撕开血肉黏着的簌衫,嫣红的指甲狠狠嵌进男人心口疤痕,眼底魔红骤现:“可我对道君爱浓恨切,至死无休,你说该如何是好?”
时微明眸中霜色微动,心知不能深陷于此,轻轻道:“……抱歉。”
随着第三枚镇魂珠到手,青年的步伐慢了下来,似是不敢再往下看。他隔空抚了抚阴阳令里锁着的那朵娇花,许久才重新向前。
幻象会加快外界时间流速,他与簌簌有约,必须赶在下月初八前回去。
正如所料,第四轮梦魇停在上清道宗死牢。
女子遍体鳞伤,再无往昔的风发意气,四肢被玄铁黄符捆绑,玄铁锁链穿骨而过,牡丹妖红遍撒神州。
唇角血线凝为碎冰,容簌簌死盯着男人手中的封魔钉,质问:“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时微明坦然道:“执念心魔。”
容簌簌冷笑:“十年同床共枕,道君竟连我是妖是魔都分辨不出?”
时微明心中暗道:我知。
奈何仙规不仁,宁肯错杀无数,也绝不错放一人。
好在,都过去了。
他捻诀吟咒,将冰钉锥入容簌簌胸膛,随着眼前景象扭曲,却并未取得第四枚镇魂珠。
时微明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施术时容不得丝毫有杂念,方才那枚封魔钉——锥浅了。
漫无边际的虚空中,迎面而来的是散发红瞳的自己:“不是想要剑灵吗?既然找到了容簌簌转世,为什么还不杀了她祭剑?”
时微明对魔魇呓语置若罔闻,挥剑便斩。
对方冷笑:“你不会以为,她失了忆,说的便都是真话了吧?”
黑白勾玉随着剑动叮当作响,招招无空,光影乱舞,虚影却毫发无损。
“忘不掉,放不下,念不尽,杀不止。寂尘道君,你的无爱无恨,真是特别得很啊。”
脚底鬼爪越聚越多,时微明瞳孔染上同样的魔红,眼看就要被拖入黑暗泥沼,臂上陡然传来一阵碎石磨砺般的刮痛,杀欲戛然而止——
簌簌有危险。
时微明再不犹豫,以剑画符拟作极快的火诀,瞬息之间便斩破重重迷雾。
他将四枚镇魂珠收入乾坤袋,看向湖心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少女:“明哥哥,黄泉路那么冷,你陪我好不好?”
时微明收剑入鞘,隔空捧过她虚无透明的脸,眼底清风微澜:“我来了,别怕。”
幻象自然破碎。
*
上元之后不再落雪,却依旧天寒地冻。冷风艰难地推动积云,解救出几缕稀薄的阳光,把残雪渐消的屋瓦映照得一片斑驳。
簌簌一从赏梅宴脱身,立马辞了池幽,扯着嫣梨去往街市。
“你说说,这嘉洲府是不是克我们啊?”嫣梨今日恰好摔了玉镯,听闻簌簌的遭遇,不禁抱怨。
簌簌深以为然:“确实邪门。”
早知道会被白谦那伪君子缠上好几日,她就应该装病不去。
嫣梨提醒道:“听说白六那座南园诡异得很,你能糊弄就糊弄,千万别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