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簌雪(176)
人流渐密,车水马龙,新店前的上梁仪式已进行到最高潮,随着系着红绸的主梁架缓缓升起,歌舞也热烈起来。
簌簌沉浸在心事里,不觉与嫣梨拉开距离,待听见“危险”时已来不及闪避。随着惊叫声起,鞭炮惊了的马匹横冲而来。她被那疾风带倒,轻薄的簌袂擦着地拖曳了一段距离,手臂传来阵阵刮痛。
祸不单行,头顶的大梁突然毫无征兆坠落,直冲她双腿砸下去。簌簌过惯了金屋藏娇的生活,遇上这种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来得及在阴影迫近前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袖底一道黄符凌空而出,四两拨千斤挡住坠物,灵流无声,顷刻破局。刺目光华散去,梁柱竟已化作灰飞,只余红绸散落在地。
怔愣间,簌簌猛地被人扯进怀中。
男人身上没有味道,一定要说有,那便是雪的味道。不是梅园中供人赏玩的枝头残雪,而是霜崖上寂寞千年的飞琼皓雪。
“……时道君?”
“嗯。”
声音清冷冷的,令人心安。
不知因为受惊还是什么缘故,簌簌那颗不肯交付与任何人的真心,狠狠动了一下。
他轻吻着她的发丝,头一次有些无措,“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她如坠梦中,若非那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味包裹着她,她很难将他与先前所认识的冰清淡漠如天巅明月的人联系到一起。
在被他拥入怀中的瞬间,她脑海中忽而闪过无数个画面——
无数次于危险中被他抱起的画面,在云都和紫苏夫人一战时,在琢玉和时傲天一战时。
无数次被他抱进怀里,她一抬头,他凝视着她的瞬间,虽然他面色总是冷淡的,但环着她的手臂却总是不自觉的收紧,就像他受伤时紧紧缠上来的尾巴一样。
他终于学会了表达自己的喜欢。
她鼻尖发酸,闭了闭眼,目光冷静下来。
“流桑帝主如此纠缠,莫不是还想继续做我的炉鼎?”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莫非你想继续当炉鼎?”
轻柔淡漠的声音,和风一起,缭绕在耳边。
他面无血色,脸色难看到极致。
如果是之前有人胆敢让他当炉鼎,他的刀绝对会瞬间刺穿对方的喉咙。
可被她的话一次次刺伤之后,他此刻竟然想冷笑,竟觉得不过如此。
炉鼎,一开始不就是?
相比剜心之痛,当炉鼎又算得了什么。
维持原来的状态,总比现在要好。
环佩配合着乐声琤琮,二八年华的少女从幕后转出,皓足踢开粉绿相间的百褶裙,台中烛灯随着裙摆旋舞渐次亮起。
细指探出广袖,在这滴水成冰、呵气成云的寒天,她只着轻纱软缎,时而舒展,时而收束,辫上珍珠自由起落,臂上金钏断续作响,犹如飞旋在云端的绯色芙蓉。
轻重疾徐中节合度,顾盼回眸光彩动人。
那双粉瞳似有摄魂夺魄的力量,让光影和视线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只需对视一眼,便能忘却一切有情无情,生死离合。
尾音恰好定格在拈花细嗅的动作,无数花瓣从屋顶飘落,香阵卷温柔,摇落一片时山烟雨。
舞罢,全场无声。又过了许久,掌声如雷鸣般轰然而起。花枝红绡和数不清的真金白银被尽数抛上高台,观舞者纷纷离席欢呼,举杯赞叹,恨不得跨过水池冲上舞池,滚落一地珠玉都无人捡拾。
女子虽是妖修,论才艺,却无一人敢将其看轻。
“此舞只应天上有,天仙见了也要自愧不如啊!”雅间内,邵忻两眼放光啧啧称奇,许久才想起身边人,“怎么样?同为花妖,这位头牌娘子比起你那意中人如何?”
本以为时微明会同寻常一样不作理会,回头却猝然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喂喂,你怎么了?!”
这个位置能够将舞台看得一清二楚,时微明死死盯着那烟视媚行的女子,眸中掀起惊涛骇浪,攥紧的掌心竟滴下血来。
桃花面,海棠瞳,那样的舞姿,那样的神采,连裙裾扬起的弧度都分毫无差,怎么可能不是她?
“容……不,心魔。”
他神色骤凛,拈起清心咒,重重往灵台一叩,顿了片晌才重新睁眼:“……还在。”
“啪”地一声,金杯玉盏和朱红栏杆同时震碎,周遭桌椅也纷纷毁裂。
邵忻忙抑制住灵力波动,狠狠砸在他胸口:“心魔个头!你闭关闭傻了吗?那是寻常阁的头牌簌簌姑娘,不是幻觉!”
木刺嵌进掌心,抵不过心口传来的刺痛。时微明清明了几分,怔怔望着舞台,仍不敢确认眼前所见。
是梦吗?
不是……梦吗?
良久,他轻问:“如今是何年月?”
“清安四年,上元。”邵忻被这副失魂症般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替他把脉。
时微明喃喃重复:“清安四年……”
容簌簌已经死去两百年了。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觉得,自己身处的十方世界是真实的。
“她是谁?”
邵忻半晌没查出病因,忐忑盯着他:“寻常阁头牌,簌簌。”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簌。[2]
时微明却自己平静下来,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过数遍,视线仍凝着舞台,问:“怎么见头牌?”
邵忻:?!
栏杆外,池幽捧着一只香炉,笑盈盈登上高台:“感谢各位贵客赏脸!我们这位新头牌云娘子才貌无双,色艺俱佳。可惜身子弱,只在后院娇养着,却鲜少见客。新年好不容易补足了身子,今夜才能够顺利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