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好养猫(45)
老汉缓慢地抬起头:“客官去哪儿?”
许念道:“泗州。”
老汉连连摆手:“青州哇?不行不行, 那儿兵荒马乱的,千万别去。”
许念欲言又止,给了老汉两枚铜钱转身离开。
私人的小船虽然价格实惠但不够安全,若被监渡使发现或许罚得更多。
一日下来,许念在岸边逡巡徘徊,竟是毫无头绪。
河岸边传来纤夫拉绳的吆喝。
河冰破碎,逐渐露出宽阔的河道。
大船桅杆的影子掠过河面。
水鸟落在滩涂上叽叽喳喳捡鱼吃。
“行路难啊行路难。”许念靠在栏杆上,咬着青草,“心中锦绣成团,渡口没钱坐船。”
正是这时,水鸟群起飞散,不远处驶来一艘吃水很深的船。
曲莲拉了拉许念的衣袖。
许念爬起来。
这是一艘货客两用船。
船分为两层,底层是货舱,上层是客舱。
船身整体朴实无华,没有雕花和彩带装饰,只是连接处有一排排象征着坚固耐磨的铁钉。
船头的木牌写着四个字——聘猫将军。
许念追着船跑了一段,终于在船靠岸的时候挤到队伍的前面。
船管事身穿窄袖锦袍脚套鹿皮靴,面颊带有河风吹出的红晕,年纪约摸五十多,像是常年给商号运货的的老舵手。
船上工人都称呼其丁老伯。
许念抱着曲莲上前问价。
丁老伯眼色犀利,瞥了眼道:“这猫是你的吗?”
许念弯起眼睛:“是我的是我的。”
丁老伯道:“尺玉么,好看是好看,但不太会抓鼠。”
许念道:“啊,它……呃,会,它会。”
丁老伯捏起一只猫爪,按住肉垫。
曲莲:“—_—”
许念轻咳一声:“指甲,咳,亮指甲。”
叮,五根锋利的指甲弹出来,在阳光照耀之下十分亮眼。
许念捧起猫来,拉了拉猫的脸,笑道:“你看,它爪子可利了,每天都能抓一只鼠回来。”
丁老伯不作声。
就在许念卖力自荐的时候,一个灵活如泥鳅的男孩从队伍末尾钻到了前头。
——“貍花!我有貍花!”
小男孩只穿着草鞋,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冻得通红。
他自己都才八九岁的样子,却小心地捧着怀里已成年的灰纹貍花。
丁老伯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在捉鼠这方面,没有人不信貍花。
小男孩一笑,神气地拍了拍胸膛:“我的小灰一天能抓三只硕鼠,是当之无愧的猫将军。”
许念深吸口气,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挑战。
丁老伯回头问许念:“刚才你说你的猫一天抓几只?”
“一……一只那是小时候。”许念抬声道,“丁老伯,我这尺玉现在一天抓六只,就是没有鼠它也能给你变出来。”
后面排队的人听了都笑起来。
曲莲挣开许念的手,喵嗷一声往岸上跑。
小男孩拍手称快:“它溜了它溜了!”
许念尴尬地笑了笑:“小孩子懂什么,它这叫讷言敏行。”
正当众人纷纷议论,一道白影突然从脚下闪来。
——“什么?这么快!”
曲莲口中叼着一窝幼鼠,吐出来摆好清点,足足有六只。
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丁老伯眼中流露出赞赏。
小男孩皱起眉头。
许念拿出丝帕给曲莲擦了擦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曲莲争气自然值得高兴,可如果因此让小男孩失去坐船的机会,他也不忍。
丁老伯道:“你们不要争了,主家这艘船运送的是北方秋冬之季刚猎得的上等皮子,皮子最怕老鼠啃咬,每个船舱都要有一只猫将军坐镇。”
许念眼中一亮:“每舱都要?就是说我们都可以上船了?”
丁老伯点了点头。
许念道:“船费多少呢?”
丁老伯道:“你们既然出了猫将军就不用再出船费了,平日打打下手,待船靠岸之时帮忙搬运一些货物即可。”
许念道:“那真是太好了。”
小男孩和许念相视一笑。
许念道:“请问这位小友叫什么?”
小男孩道:“他们都叫我小石头。”
许念用亲切的语气道:“幸会幸会,我名叫许念,你喊我许二哥。”
此言一出,小男孩睁大了眼睛。
周围的人跟着惊呼。
——“莫非是御街貍奴馆的许馆主和曲莲?”
许念微微一笑,躬身答谢众人。
开船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三。
船叫番禺号。
许念交付定金,拿回一块鱼形的木牌,便在城中等着出发。
*
回顾在东京的二十多年,许念发现自己做过最有意义的事竟然都是在离开家来到貍奴馆之后。
他开始对坎坷的命运心怀感恩。
儿时优渥的家庭环境养成了他温润善良的心性;
离家之后的市井生活教会他什么是人情世故;
就连那段痛失爱人深陷绝望的日子也成为一次磨砺,让他看清真正想走的路。
他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
清晨,貍奴馆门前放了一提行李、一个竹篓。
许念转身把门关上,在左右两边订好雷鬼符。
曲莲顶开竹篓盖子,探出一个脑袋观察四周,喉咙里呜噜呜噜的。
长街很安静。
石板被露水浸润,泛出光滑的色泽。
——“曲莲,我们出发吧。”
一袭青袍穿过薄雾朝着州桥和南面两重城门走去,身姿如风中摇曳不倒的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