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帝(140)

这条小路，因着偏僻，来往之人较别处少一些，所以一贯是许承钦去找师父时，出宫入宫常走的。

深秋傍晚，露重寒凉，许承钦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加紧步子，闷头往北宸宫走。

拐了弯，许承钦却是蓦地止住脚步！随即折身，悄无声息地侧身躲在身旁的墙角。

不远处有两个宫女站在一个宫道旁，似是在等着谁。

只见两人头挨着头，紧凑在一起，一边搓着手，呵气取暖，一边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许承钦原本只想着躲一会儿，等那两人离去自己再赶紧回宫。

可是，从那两人所在之处传出的，若有似无的窃窃私语，却借着微风，一言不差地全听进了许承钦的耳中。

“诶，你听说了吗？那件事。”

其中一人低声问着，语气之中颇为神秘。

“什么事啊？”另一人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吗？最近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的！”

这宫人见对方不知情，语调不免有些惊讶。

随即向四下看了看，见周遭无人，便小声说着。

“就是那段传言呀！说当年那个岭元国的叛徒，居然还没死！现在在陛下身边活得好好的呢！据说呀，陛下被他迷惑了心智，连这次选秀也推拒了呢！”

“什么！居然有这等事！”

这人听后，惊讶得捂住了嘴巴，不自主地拔高了点声音。

另一人吓得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一连“嘘”了好几声。

直到把她的声音压下去，才算停手。

“你不要命啦！说这么大的声音！”

听到身边的同伴提醒，这人才生出些后怕，抬手拍了拍胸脯，可又忍不住心中好奇，压低了声音打听。

“说起来，这个叛徒是什么来历啊？我刚入宫来没几个月，完全没听说过他……”

不等这人话音落地，便听另一人粗鲁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言语之中满是恨意与嫌恶，恨不能当即扑到许承钦这个叛徒身上，啖其肉饮其血。

“啐！他可是咱们整个启寒国的罪人！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民恨！当年做出反叛那样恶心的事来，不仅不以死谢罪，如今居然还死皮赖脸地待在陛下身边！”

只见这宫人说至此处，似是愤恨不过，又呸了一声。

“呸！狐媚子一个，他可真不要脸！这个传言如今闹得宫里上下人尽皆知。若有朝一日传到了皇宫外，被百姓知道了，不闹翻天才怪呢！”

“啊？他居然反叛！原来这许承钦，竟是如此万恶不赦之人……”

此言音落，周遭一时无话，陷入短暂的静默。

不消片刻，只见其中一人复又开口，转了话题。

“诶对，婉清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出恭也该好了吧。”

“是啊……诶，来了！”

时值二人说话之际，又见第三人急匆匆从宫道里走出，略带歉意道：“你们等着急了吧，咱们走吧。”

言罢，三人又往周遭看了看。

因着暮色降临，天色约绰，看不太清人影，许承钦又穿着一身墨青色衣服，静静立在墙角，所以这三个宫人并未有所察觉。

宫人们见四下无人，便放下心来，有说有笑地结伴远去……

这些污言秽语，许承钦长这么大，连听都没听过，眼下却隔着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兜头泼得他满身洗不清的腥臭！

许承钦怔怔立在墙边，眼前一阵发黑！

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身后这堵墙似也扭曲成了耻辱柱。

而自己，则被这些犹如一道道淬毒利箭的恶言恶语，穿心贯肺，狠狠捅穿身体，牢牢钉死在身后这耻辱柱上！

许承钦呼吸急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眸中满是愕然。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许承钦只觉得自己嘴唇上的血流正丝丝缕缕迅速往回抽退，体温似是也随着血液霎时退尽了一般，只觉得浑身发寒。

方才的微风，不觉间变大了许多，从许承钦身上刮过，带起大氅猎猎作响。

赫然听到有关于自己的流言，在宫内被传得人尽皆知，而自己竟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

这段时间从不曾听符澈提起过此事，只知道符澈近来很是忙碌，每天深夜他回来时，自己都已经睡了一阵。

原来是为了处理流言与选秀之事，原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从当年符澈身边那个最受宠信的伴读与朝臣，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的“许大人”。

变成此时如过街老鼠一般，整日躲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茍活，人人喊打的叛徒……随便一个宫人都能唾骂一番、啐上一口的恶人……

许承钦见过师父之后，刚好上一点的情绪，被方才这一顿含针带刺的辱骂，一脚踹入更深的谷底！

消极情绪如同周遭四合的夜色，把许承钦紧紧笼罩束缚，困在如墨心魔间，挣脱不得！

而他脚下，早已支撑不住，往后踉跄一步，颓然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心如乱麻……

……

104章、跑了？

许承钦在萧瑟秋风中机械地抬腿迈着步子。

等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北宸宫内殿时，恰巧符澈今日回来得比往日早一些，正要去密室找许承钦。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符澈转身瞧见来人，忙走上前去。

等看清许承钦面上神情，符澈瞬间便察觉出了，眼前之人的情绪，似乎比前段时间更为低沉。

见此，符澈不由得心下一凛，忙启齿问道：“聘之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言，许承钦就这样在符澈面前微垂着头，沉默良久，才哑着声音吶吶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