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6)
早年太后专权,对皇帝多有严苛,于时口敕,责诸内官,十日仰密得一事,不列便大瞋嫌。诸人多有依敕密列者,亦有太后、皇帝中间传言构间者。(注3)
但杨椿杨津杨播兄弟三人却始终不以为伍,及二圣间言语,终不敢辄尔传通。
就连杨津本是她大兄冯诞密友,长大后因入职宫廷,不可肆意通同,也同冯诞疏远了。
因为有这前因,对于她们的添油加醋,韶华也未放过细枝末节。
就此,知道她们的又羡又妒。
这总不能是为太后,只能是为了陛下。在下意识的间构她罢了。
她当时未曾放在心上,只想着她们果然上钩了,此法大为有效。
殊不知,疑窦只要埋下。
久而久之,即便有血缘关系在,也终有分崩离析的一日。
均田制其实暗藏了一个大麻烦,便是户籍管理问题。
大魏早期多民族融合,仍沿袭宗主督护制。
有宗主督护制在,无法确认户籍数量,就无法计口授田实施钧田。
所以钧田本来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工程,太后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因为知道关键节点在何处。
直到这时太后才示意众人发难。
方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需要有经验和经历。
拓跋宏这才感慨自己的微服巡幸还是有诸多不全面之处,当以此自勉之。
自勉是日后的事,发难却是眼下的难题。
问题解决不了,之前浩浩荡荡的改制便会成为笑话。
连带之前由皇帝实际主导的班禄,也会面临动荡的风险。
最严重的是,有人会觉得他们的王是不能带领他们过好日子的,二圣间的天平便会立刻倒向太后一边。
拓跋宏数年沉淀积攒,一朝势起,岂能看它化为乌有?
拓跋宏身边自有和平派,劝他向太后低头,“虽是祖孙之名,实则母子之情。至尊毕竟是太后一手扶养长大的,只要陛下略略低头,太后岂有坐视不管之礼。”
拓跋宏脸上未显,心中自有腹诽:“这母子之情难道是指杀我母氏全族,使我少不知母?便不提还有疑似杀我父的嫌疑,那不也是她一手扶养长大的?”
两两僵持不下,宫中气氛都难免紧张了起来。
甚至连阿吉也来劝:“不然,就同太后低头吧?陛下不去,娘子可以帮这个忙。”
阿吉的想法简单,太后毕竟是自家人,哪有长辈看着晚辈困顿的道理。
韶华却不赞成:“如今要是低头,官人才什么都没了。”
“那该如何呢?”
韶华想了一想。
当晚拓跋宏躺在她膝上的时候,她便对他说了她的想法。
拓跋宏先是有些讶异,也有几分惊喜。
他原也不是不信任她,只是想着她能与他共进退便已很好,万没想过她能为他做到如此。
他一下有些感动,热切的拥住她。埋在她怀里闷闷的说:“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她先让常氏女听到自己与阿吉的一番对话,留出空子让她们传信。
随即举了饮宴,请诸贵女进宫来游乐。
太后听闻此,以为她是想学她召见阿姊一般召见诸贵的家眷,行游说。
谁知她真的只是亦饮亦歌,还请来了高娘子嫁于拓跋燮的阿妹,诸娘子的亲眷,并自家的阿妹,还有皇帝的六弟七弟,玩至漏夜才毕。
四娘是为她伴嫁的姊妹,她自入宫以来便身子不爽利,因此不大参加集会。
此番因听了传闻,这才来赴宴,其实是为了来见阿姊。
她自然也要规劝:“姑母可能是希望你做什么。”
“或许你去求情,或服软,太后会出手相助的。”
此时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
韶华的眼睛却盯在拓跋宏为她置办的花园上。
中庭皆种芸草,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
《礼记·月令》说“仲冬之月芸始生”。
先贤观察到它在头一年秋尽枯萎后,转眼在仲冬时节又发芽。
此时东风尚未吹,百草尚未萌,它先百草而生,此乃正阳之气。
不知不觉,她嫁于他已三年有余。
她仍记得他初次带她前往觉山寺时与她说过的话。(注4)
那石窟上原有壁画,他心中已择定洛阳作他逐鹿中原,定鼎天下的都城。
在满天繁星之中,那壁画也似闪着光。
他说:“大魏立国至今已历七代帝王,从草原广袤到庙堂之高,平城宫的每一块琉璃瓦都来之不易。
从阴山到平城,从平城到洛阳,再从洛阳到建康。
这是一段又一段漫长的路,也是一段又一段漫长的岁月。
历经至此,是因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不朽。”
他要延续这样的不朽,创造一个新的辉煌。
韶华看见了不远处随风飘扬的黑色旌旗,那旌旗上绣着拓跋鲜卑的龙纹,旗杖上又以黑龙相盘绕。(注5)
这是王的象征。
她突然有点明白他的理想与抱负。
少年帝王的热血和宏愿,和少年帝王英姿勃发的血肉一样散发着令人着迷的气息。
她未必能说出来,但她心中感受到了,身体也同样感受到了。
觉山寺中,禅风阵阵。
她穿了一套南朝的衣裙,念一首桃夭。
拓跋宏文识颇高,五经不在话下,私下也爱些小诗。
韶华调了一根弦,略唱两句,“这诗颇有雅趣。”
拓跋宏不遗余力的将她扑倒,含一口她的唇,“不,这诗是教人怎么做个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