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轶事(8)
拓跋宏管这叫做日拱一卒,大音希声。
先贤曾有言:“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拓跋宏常以此褒太后行事之张弛有度,韶华听久了,自然有此印象。
同样,自此历法颁布以来,太后便不再行巫术来进行祝祷。
宫内虽设有关司政,多以观察天象为主要工作。
即便太后的前任情郎王叡出生占卜世家,精通此道。其弟亦在兄死后,承袭家学,为太卜令。(注3)
但太后禁断宫内巫术之举的效果是很明显的。一时间,三宫六院也都停止了相关祝祷。
于是,太后病中的要求便显得有些古怪。
既有古怪,则必含隐情。
这当然很难不让拓跋宏有心去想,而韶华的眼睛则盯在了太后周遭的宦臣身上。
韶华年少时进宫,几位宦臣便是太后的左膀右臂。
抱嶷王遇等人与冯熙的关系也甚好,尤以王遇为最。(注4)
盖因冯熙幼时曾被保姆魏夫人所携出逃入羌,王遇家族则是羌中豪族,虽因罪受腐,残存势力犹甚。
太后成为皇后那一年,冯熙才被寻回,因外戚的缘故出将入相。
实则在很早以前,王遇就开始帮助太后寻找失联多年的兄长。
冯熙于羌中多少小有名气,年才十二,便因好弓马,有勇干,氐羌皆归附之。(注5)
之所以之前密而不告,是因为尚未正位长秋,即便是贵人娘子的亲眷亦不算外戚,曾经所判定的腐刑依然有效。
正因为这番细思量,年岁相仿的王遇和太后之间,又拥有了一道紧密的关联。
有此前因,拓跋宏自不会忘记王遇的宕昌公一爵。
宕昌小国皆羌人,长安的羌人亦甚多。太后因冯熙的缘故从未放弃过对羌地的控制。
羌人最擅傩礼行巫以祝祷一事。
这之间似乎有一些隐秘的链接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若要求证,便只能顺势而为。
考虑到太后对宫变的经验,拓跋宏不得不常宣楼毅密谈。
地点却不能总在宫内,因此有时会在与韶华带着皇长子去白楼的途中,有时会是前往白登山时。
这事本是太后交给韶华的,她自然也要常往太后宫中去。
太后宫中的最高位者乃抱嶷,可以说想见太后的人,必得过抱嶷这一关。(注6)
但这件事抱嶷却不负责,负责的人意料之中是王遇。
王遇曾任职吏部尚书,安排人手自比韶华小姑娘得心应手的多。(注7)
他三言两语,哄的韶华耳软。只参与宫中的安排,剩余的,则由他来做。
拓跋宏的话言犹在耳,韶华便露出了小姑娘的认真神色。
偏又十分郑重的将此事嘱托给王遇,反客为主,倒弄的王遇哭笑不得。
此事安排时浩浩荡荡,等待却让人焦躁不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却迟迟未至。
拓跋宏心情不好,难免要躺在韶华膝上,让她给他揉揉头。
韶华用了些醒神的薄荷膏,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听他讲起来他的皇父献文帝爆猝的那一夜。
那夜的凄风苦雨好像瓢泼到了此夜,一阵风又是一阵雨。
他只记得他当时病了,被裹挟在热浪之中,其实并不舒适。
宫里很安静。只有几位寺人来来回回,同他禀报,太后带着人去了永安殿。
他们的声音很轻,好像很害怕。
因为在这之前,太后调动了兵马。
整个宫城像被铁甲所护,又像是悬于巨浪之上,悬而未决。
这样的紧迫,让他难免又生出躁动来,但也知道越如此时越是应该保持冷静和清醒。
次日便决定不等了。他要掌握主动权,主动去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呢?当然要做太后极为在意的事。
于是,有诏曰:“陛下将爵舅氏,诏访存者。”(注8)
陛下的舅氏李惠一家,早在太和二年被太后所灭,天下皆知。(注9)
旧事重提,自然意有所指,果然惹得太后大怒。
她不想等了,沉疴难愈的身体好像也不能再等了。
在铜香炉袅袅的药香中,她对王遇扬了扬手。
时间就在这一年的三月,宕昌国和高句丽接连来朝贡。
宫内的中散梁众保突然举事谋反,宫中竟有响应者众人。(注10)
此众人未有名录,皆为宫外所来。
倒也未必是太后示下的女巫和男觋,或许是来自宕昌国的羌人们。
因为人员混杂,所以明着是无法明确人员的身份,但殿中尚书楼毅早有准备,蓄势待发。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瓮中捉鳖的戏。
太后此日精神不错,韶华正坐于旁侧陪她聊了半日,竟也未觉疲惫。
韶华果然很高兴:“天命所归,可见祈神之效。病魔虽险,亦是邪不压正。”
这话说的动听,最主要还是前头四个字。
冯太后果然笑了,目光灼灼的落在她脸上,过了半晌才应了她一句,“都是天神庇佑。”
这样的气氛和睦,不容许被破坏。
因此谁也没注意到王遇此刻的焦躁。
这一场宫变很快被定义为中散梁众保叛乱。(注11)
因扩散不广,未形成规模,于是细节也语焉不详。
太后宫中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倒是国姓为梁的宕昌国使臣听说后吓了一跳,后见魏主无甚反应,这才惴惴不安的放下心来。
太后宫变不成,一时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