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善谋(216)
水汽清新,好似将他整个人也清洗了一遍。
有她相陪,任由这天地水汽清洗自己,是他此刻想要的纾解之法。
他答非所问:“金毋意,对不起。”
她一顿,“大人何出此言?”
他语气里又带上了惯有的倨傲:“反正你记住,我给你道歉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幽暗光线里,男人喉结挺立、下颌线坚毅,哪怕仅是一个侧影,亦能感受到他的森森寒意,以及那寒意里隐隐的温柔。
她试探问,“莫非大人对贫妾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无言。
随即将伞柄塞进她手里,“你自己举着吧。”
说完屈身在屋顶坐下,任由雨水兜头而下。
她急忙在他身侧蹲下,将伞盖移到他头顶。
她问,“大人为何要淋雨?”
他回,“舒服!”
“为何不淋雨就不舒服?”
他顿住,扭头看她。
湿透的发丝勾勒出他极美的骨相,水珠沿着脸颊滴下来,带着某种破碎的美感,令人心生怜惜。
他哑声开口:“案子……已经有了真相。”
他的声音几乎要被哗哗的雨声所淹没。
伞盖之下,金毋意与他四目相对,一双眸灼灼发亮。
她心头一喜,随后又不解:“既然有了真相,大人为何这般不快?”
他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片刻后才说:“金毋意,你也坐下来吧。”
她应了声“好”,屈身坐在了他身侧。
顾不言重重叹了一声,随后从德妃的双生子说起,说到上官祁建议留一杀一、说到德妃被囚送信、说到断头岛上的冷不归、说到四方军首领,最后才说到了顾辰安。
说完后又补了句:“上官祁背后之人乃是我父亲,整个事件的肇事人亦是我父亲,我父亲才是那个……‘罪孽深重’之人。”
雨声哗哗,二人久久沉默。
真相已分明,他们却找不到可恨之人。
似乎唯有恨自己!
她说:“大人不必难过,更不必自责。”
又说:“人生各人担各命,我们只能确保自己没有做错。”
他苦笑:“你能做到不难过和自责吗?”
她垂首,黯然沉默。
她亦做不到啊!
他们落入到一样的困境里。
他们变成了一样狼狈的人。
他说:“金毋意,我想抱着你。”
于是她扔下手中雨伞,往他身侧挪了挪,继而靠进了他怀里。
湿透了的两个人,在雨中紧紧相拥。
漫天的雨水,清洗着世界,亦清洗着他们。
麓山的夜,从未如今日这般喧嚣不宁。
而在屋脊的另一边,梦时也正猫着腰蹲在雨中。
雨水淋透了他的衣衫,勾勒出他劲瘦的身体。
二人的对话,已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他咬牙握拳,心绪久久不平。
小姐的身世本就是个意外,如今却又出现皇帝是双生子的消息。
事情显然越来越复杂了,小姐也在其中越陷越深,他不知何时才能带着她离开。
这痛苦而漫无边际的等待啊!
他最后看了眼屋脊上相拥的二人,转身从另一边屋顶跃下去。
夜黑得不见五指,他却轻车熟路地绕过甬道,径直回了西厢房。
绿苔还未就寝,似在等他。
见他湿漉漉进屋,刚要问他是否要沐浴,却见他恶狠狠地看过来。
绿苔吓得后背一紧,立即噤了声。
少年转身去了屋后。
在后院、在雨中,他又开始疯狂地磨剑!
心机
梦时在后院磨剑,一直磨到了雨停。
幽暗光线里,那柄剑仍是灰头土脸毫无凌厉之色,俨然是最末等的兵刃。
顾不言说得没错,这就是一截破铜烂铁。
他咬了咬牙,兀地将剑狠狠插进泥地里。
剑柄轻晃,晃出一阵“噗噗”轻响。
似是他无奈的声音,亦是他愤怒的声音。
少年起身进屋,身上水珠淋了一路。
继而他再从前门出屋,纵身跃上屋顶。
抬眸看去,屋脊上已空无一人,而在不远处的甬道里,顾不言正踽踽走向宅子大门。
他胸间一松,舒了口气。
还好,顾不言走了!
还好,他们今夜不会同房!
他收起戾色,也纵身跃下了屋顶。
东厢房里,金毋意已沐浴完毕,正对镜绞发。
她怔怔盯着镜中的自己,心头茫然无绪。
从金家出事走到今日,看似是抽丝剥茧寻得真相,却也是步步坎坷越走越无路。
跨越二十年的那个事件——令无数人卷入、令无数人丧命的那个事件,最终的肇事者却指向她和他的家人、指向她和他自己。
老天爷似开了个荒唐的玩笑,令他们无法自处、无从心安。
今夜临别前,她问:“大人不留宿么?”
他回:“不留宿。”
她问:“时辰不早了,大人要去哪里?”
他回:“我就想在城中走一走。”
她又问:“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顿了顿:“我还需要时间想一想。”
他满身狼狈,满目黯然。
与他相识日久,她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想,那夜冒雨走回世安苑的自己也如他此刻这般吧?
她想,其实她和他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吧!
她又想到了那两个玉佩。
原来它们并非什么四方军暗符,而是德妃给两个儿子的信物。
既然如此,蒋依依那快玉佩又从何而来呢?
她脑中闪现出一个可能,却最终将那个可能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