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善谋(34)
她看着他,句句诛心:“大人位高权重,寻求真相尚且艰难,民女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后宅女子,以皮囊谋取便利,有何不妥?”
他竟被她问住。
是啊,他们本就是相同的人。
为寻求一个真相,艰难地在暗处摸索、攀爬。
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是一样的执拗而无畏啊。
他沉默了好半晌。
屋内烛火闪烁,夜寂寥无比。
他好似能听到她落泪的声音。
半晌后他开口:“你既已知晓寻求真相之艰难,最好还是知难而退,免得惹祸上身。”
他转身往外走,好似生怕她反驳,“时辰不早了,本座先告辞。”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前厅,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夜好似坠入深渊,幽暗、深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金毋意木然立于屋中,挫败感攫取了她。
她拼尽全力,却仍是一败涂地。
不禁心下茫然,不知还能从何处着力。
记得在金家时,几房姐妹从不与她亲近。
她们总说,她天生妖艳、狐媚惑主,与那李曼云一模一样,往后不知要勾去多少男人的心魂。
又说,以她的长相与身段,本该去那勾栏瓦舍搏一番天地,生于良家简直是浪费。
家中主母甚至还有意将她送进宫里。
金家老夫人阻止了此事。
老夫人长叹一声:“毋意之母出身青楼,这一点若是被皇上知晓,反倒于金家不利,罢了,罢了。”
就连李曼云也一度以为,以女儿的姿色,攀到一门好亲事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她从未想过要以色侍人,亦或以色邀宠。
她所求的,从来只是一份自由的生活,及一方阅读的书桌。
偏偏造化弄人,不过短短数日,金家家破人亡。
她几番奔逃,才堪堪保住性命。
如今破斧沉舟使出那媚人的手段。
却是功败垂成狼狈不已。
昏暗的灯影下,她如一棵病树,颓败而腐朽。
可是她还活着!
还有一口气在!
她又怎甘心就此认输?
而此时门外幽黑的檐角,梦时正冷眼凝视着这一切。
透过敞开的屋门,他看到了两人在争执。
看到姓顾的握住了小姐的手腕,不久后又松开。
最后看到姓顾的大步流星走出了屋子。
那一瞬,他心底莫名涌出一股喜悦。
喜悦于那件事没有成!
可当看到小姐落寞的身影,他又为这喜悦内疚。
内疚于自己的无能与幸灾乐祸。
弦月高悬,夜风微寒。
吹得他身上的伤口如刀绞般疼痛。
他瑟缩着身体,握紧拳,将风中的寒凉悉数吸进脏腑。
不远处,顾不言已走出世安苑大门。
江潮迎上来,“大人可有探到蓝色杜鹃花的消息?”
顾不言抬眸看天上弦月,长舒了口气。
他答非所问,“李曼云与金明赫的关系存疑,或许那金毋意并非是金家之女。”
恨意
江潮闻言一顿:“怪不得金家族谱上没那金家女的名字。”
之后仍是不解:“莫非李曼云还有别的夫婿?”
顾不言没理他,径直走向马车。
江潮上前几步为主子挑起车帘。
长鞭响起,马车徐徐驶向夜幕中的城市。
顾不言端坐于车内,一直沉默不语。
道路不平,车内的琉璃灯也被颠得“噗噗”作响。
江潮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忍不住提醒:“大人,那金家女向来刁钻,她的话当真能尽信么?”
顾不言瞟了他一眼,继而闭目养神。
直至马车抵达顾府,他才沉声开口:“金毋意那边只能慢慢磨,咱们仍须从叶开那边入手,好些时日了,可有查到叶开贴身侍卫的动向?”
“探子还未传来消息,不过也就是这两日了。”
顾不言“嗯”了一声,“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
他说完钻出马车,提腿跨进了府邸大门。
夜阑人尽,府中大部分下人皆已就寝,只留了两名小厮在巡夜。
顾母仍在灯下等他,手里纳着一副鞋底。
“若母亲每夜这般等我,倒叫我不能安心朝务了。”
“这哪是等你,不过是难眠而已。”
冯氏放下鞋底起身:“我这就给你去热晚膳。”
他撒了个谎:“母亲勿忙,我已吃过了。”
其实他是不饿。
冯氏只得重新坐下,嘴中免不了抱怨:“也不知你那北镇抚司是个什么金贵地儿,竟是从早忙到晚也歇不得一口气。”
“母亲放心,儿子吃得消。”
母子俩又闲扯了几句。
随后他送母亲回房,自己则去盥室洗漱。
更衣就寝前,无意中摸到衣兜里那枚蓝色发簪,忍不住再次掏出来端详。
昏暗的烛火下,簪头上三朵蓝色杜鹃花显得厚重、深邃,犹如一只睁大的眼眸,沉沉与他对望。
他脑中蓦地闪出那日从金毋意头上取下发簪的情景。
如瀑黑发飘逸而下,如锦如缎,顺畅丝滑。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子发丝绽放的模样。
顾不言摩挲发簪,随后将簪头置于鼻际轻嗅。
好似上面仍残存一股若有若无的发香。
幽静的夜里,这缕发香带着某种盅惑的力量,悠悠飘扬。
次日,他刚进入公房,江潮便匆匆来报。
“大人,探子刚传来消息,叶开的贴身侍卫名叫杜远,自神机军投降后他便悄悄离开碧逻城,这么多年一直躲在叶家的聚义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