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善谋(77)
这是他的警告,也是他的炫耀。
他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个姓顾的,小姐的心里不会有旁人,小姐的归处也与旁人无关。
顾不言的面色果然冷下来。
那彻骨的冷意犹如冬日寒雪,缓缓飘落,再一寸寸冰封住大地,直至天地间再无一丝暖意。
“你今日过来,谢恩是假,示威是真吧?”
他眸色狠厉:“竟还妄想回梦家庄,你以为梦家庄还有你的容身处?”
“顾大人莫要在此危言耸听。”
顾不言嗤笑一声:“当年梦无影的仇家可不止屠了梦家,而是屠了整个梦家庄,你若回去,那些幸存下来的乡民会视你为故人呢,还是仇人?”
少年怒目而视:“你竟敢妄查我父亲。”
“何谈妄查?”
顾不言的语气不疾不徐:“当年你父亲深受叶开将军赏识,一直供职于神机军中,后叶开在碧逻城自戕,神机军投降,你父亲趁机潜逃回乡,这才招致整个梦家庄被屠,事关朝局,故,本座不得不查。”
少年听得眉头微蹙,一头雾水。
他自小逃亡在外,孤苦伶仃,只知父亲被仇家赶尽杀绝,却从未知晓父亲生前事。
“父亲当年竟也到过碧逻城!”
他不敢置信,转而又问:“究竟是谁杀了我父亲,谁屠了梦家庄?”
顾不言答得利落,“不知。”
随后瞟了眼少年腰间长剑,语带嘲讽:“听闻梦家小儿根骨绝佳,曾被其祖师爷赞为‘骨骼清奇,后来佳器,他日必鹏程万里光耀门楣’,更听闻,梦无影之长剑乃由千年玄铁锻造而成,出神入化削铁如泥,一度被江湖人士奉为‘王者之剑’,只是没想到啊,如今长成的梦家小儿不仅剑法不济,且还拿着一些破铜烂铁壮声威。”
他朝他逼近一步,双眸如淬了毒:“就凭你这么个小儿,还想带着主子回梦家庄以护其周全,岂非是做梦?”
少年蓦地握紧腰间长剑。
握得手臂也暗暗发颤!
梦家剑法艰深难悟,他确实不曾领会其要义。
而“王者之剑”也在父亲死后流落江湖,不知所踪。
他仅凭一腔热血传承父亲遗志,一路跌跌撞撞小心摸索。
却没想到,这腔热血竟成为被嘲笑的由头。
“我敬你一声‘大人’,还请你,”他狠狠咬了咬牙:“也回以尊重。”
顾不言毫不退让:“若非看在金毋意的面上,你早死在了诏狱,连性命都是本座的,何来底气索要‘尊重’?”
“位高权重之人果然是不同。”
少年忍着火气后退一步:“看来,我当好好去感谢我家小姐。”
说完再次抱拳,道一声“告辞”,转身就走。
刚行至门口,他又蓦地止步回眸。
门口的光线落到他背上,将他劲瘦的身影投到地面,显得愈加颀长而执拗。
“京城乃小姐的伤心地,不管是不是回梦家庄,待事情了结,小姐也必会与我一起离开。”
他咧嘴一笑,露出嘴角的虎牙,“还有一点须告知顾大人,小姐喜欢看人笑,尤其喜欢看我这样的笑,顾大人成天板着一张脸,确实是太冷了。”
他说完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转身出屋。
那迈出的步伐里也隐隐透着无尽的得意。
顾不言驻立屋中,静静地立了好一会儿。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个姓梦的却挑起他心头滔天怒火,一时竟差点令他失控。
他转身步回案前,随手抓起案上毫笔,狠狠一握,那毫笔瞬间在他掌中断为两节……
出屋后的少年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脚下生风,满心怒火。
恨不能烧了这栋宅子,恨不能杀了那个姓顾的。
可他又不能如此。
先不说以他的身手是否打得过顾不言,单是金家想要翻案,也必然离不开顾不言手中的权力。
为了小姐,他必须要忍,狠狠地忍。
天已经黑透了。
虫鸣声此起彼伏,让这个夜变得聒噪无比。
他心绪难平,围着宅子暴走了一圈。
正欲回屋,刚转过拐角,竟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金毋意。
她一怔,“梦时,你走这么急做甚?”
少年看了眼她手中的灯笼,又见到她洗漱一新,连发髻也重新挽过,试探着问:“小姐这是……要去找顾不言?”
她于黑暗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又交代:“你身上有伤,记得要早点歇息。”
他脱口而出:“这么晚了,小姐去找他做甚?”
她毫不隐瞒,“去求他,杀了许之墨。”
说完提着灯笼转身欲走。
他仓皇地拉住她的衣袖。
艰难出语:“求他……便是要与他同寝吗?”
“同寝”二字如利刃,切割着他,也切割着她。
金毋意对着夜幕长长吐了口气,继而回眸看他。
幽暗的光线里,她一双眸又圆又黑。
她说:“没错。”
又说:“梦时,你放心,事情虽不易,却能成。”
说完便抽回他手中的衣袖,提着灯笼消失在拐角。
夜的黑,铺天盖地漫无边际……
厚颜
当金毋意出现在正房门口时,顾不言还余怒未消。
他闷不吭声,正自顾自地清理案桌。
金毋意熄掉手中灯笼,款款进屋:“大人可用了晚膳?”
他眼也未抬,“嗯”了一声。
刚刚春兰来送过膳食,但他吃不下,又让她提回去了。
今日救下这二人,却反受一肚子气,气也气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