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巴托(194)+番外
“快回去吧。”老板忍不住催促,拉下卷帘门时,看见男人还有往里冲的意思。
“再来一盒。”他掏出钱,指了指柜台上的烟。
老板连忙摆手,“不卖了不卖了,你一下午抽了这么多,再抽要出事的。”
“我有钱,”陈东实掏出口袋里所有钞票,哗啦啦一堆,小山似的堆在桌子上,“就要一包,最后一包。”
“给再多钱也不卖,”老板把钱推了回去,“有什么事想不开的,年纪轻轻的,大把好时光。”
陈东实闷头不语,见老板将门徐徐拉下,也不争取,任由店门一点点合上,整条大街上空无一人。
“早点回去吧!”老板在门缝里挥手,“大胆走,你别回头。”
大胆走,你别回头。
陈东实痴痴一望,道路的尽头,路灯微闪,深不见底的街道,悬浮如海底。
女人如一抹浪花,慢悠悠飘荡在灯光前,扑棱着,最终停在数尺开外的地上,冲自己浅浅地笑着。
陈东实不大确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晃了晃脑袋,腾挪上前。
等他走到灯下,不出所料的空荡,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陈东实突然想起刚认识徐丽那会,那时的他还沉浸在寻找李威龙的世界里,在曹建德递出那张名片后,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市监狱所见王肖财。
是徐丽,神兵天降,水泊梁山,在上警车前告诉自己,大胆走,别回头。而今一条路走到底的却是她自己,昏黑无度,再难回头。
陈东实胸口突然一阵痉挛,他不得不躬下身子,在口袋里翻找着药瓶。街口的风越吹越大,漫天的尘土挥洒而起,滂沱且又迷乱。
他蜷缩在路灯下,双手撑地,一个劲地狂喘,似哮喘发作一般,浑身都提不起气来。
狂喘着,狂喘着,风又渐渐平了。
而目光尽头,抬头望去,是另一条崭新的路。
第93章
“马贱女,你过来。”
女孩从齐声高的课桌椅上直起腰杆,看见讲台上的老师在朝自己招手。她走过去,把书包里一兜土鸡蛋放在桌子上,难为情地低下了脸。
“资料费什么时候交?”老师拨了拨用来包鸡蛋的塑料袋,叹了口气,“跟你说了多少次,鸡蛋不能抵钱,我就问你资料费什么时候交?”
讲台下,全班人都在,但即便都在,也只有堪堪八九个学生。上至十三四岁,下至五六七岁,全都挤在这间草棚屋子里。这是这所山间小学在这十里八乡所能招揽到的所有学生。
“过两天.......”女孩说。声音小小的,就和她的人一样,小小的,瘦瘦的,像刚破了壳的雏鸡,嫩得掐一把就得骨折。
“全班都交了,就你一个没交,”老师又补充了两句,敲了敲桌面,“明天,明天行不行?”
女孩沉默地低下了头。
放学时分,贱女踢踏着凉鞋回家。刚下雨不久,脚缝里嵌满了泥。她在一条水沟前停下,打算涮涮脚,迎面走来一个年纪相当的女孩,脸色看着,却比贱女要成熟许多。
“我妈让我嫁人了!”女孩在田埂上冲她喊,“这月底。”
“什么?”贱女有些听不清,家人?什么家人?家人怎么了。
“嫁人。”女孩翻过田埂,来到她身边,“贱女,我要嫁人了,就隔壁村,卖化肥的老张。”
“他五十多了.......”马贱女一阵酸涩,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你说真的?”
“真的,”女孩不甘心地低下了头,“我妈说,天要下雨,女要嫁人,他们家愿意给我爸妈一万彩礼,我弟娶老婆的钱就够了。”
“可是他都能做你爷爷了,”贱女拉起女孩的手,就好像她要即刻消失了一样,“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女孩点了点头,“只是贱女,以后我就再也不能陪你一起割猪草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了。”女孩摸了摸肚子,“老张不嫌我小,只说能生就行。生一个,给一千块。”
“为什么?”贱女一阵晕眩,“干嘛要替他生孩子?”
“女人总要结婚生小孩儿的,”女孩拍了拍她手背,像是像起什么,将背篓里的一个纸包交到她手上,“我妈说,书就不读了,女孩子读那么些个书没用,不如早早嫁人。可是贱女,你那么聪明,这些教材以后我也用不到了,就都给你了。”
“可.......”
贱女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别可了,我回屋了。”女孩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等我结婚那天,你来坐席,我请你吃猪肉饺子。”
贱女抱着那摞沉甸甸的书本,眼见女孩依依走远,远处的梯田就像通往未来的云阶,一级一级,好似永远都望不见尽头。
群山暑热如荼,土狗在树荫下啃食知了。女人裹着汗巾,身上的薄衫湿了个精透,她正在围墙外修理篱笆。
贱女拉着书包带,慢步过庭院,她犹豫了很久,复又将那包土鸡蛋原封不动地放在家门口,预备回屋。
“咋了?”女人停下敲木桩的动作,看了眼贱女,“老师没要?”
贱女紧扣着指甲盖里的泥,一声也没吭。
“不要正好,晚上给你爸吃。”女人抹了把汗,继续埋头干活,余光却发现贱女站在原地,并不打算进去,似乎还有话要说。
“又怎么了?”女人泄了口气,拿起旁边的水壶,咕咚猛灌一通。
“你不说,那我说,”见贱女没吭声,女人索性坦白,“本来说到了晚上,你爸下工跟你说的,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跟你说了。家里供不起了,你明天上学堂跟老师说一声,咱家不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