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医者不自医?
不,他不信,他是小有名气的陶神医,他一定能把自己治好的。
只要把这碗药喝了,他就能好了。
只要他的病好了,他就能把铺子与宅子夺回来,护着他的妻与女,让她们安安稳稳过一生。
是的,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是妻女的避风港,他不能死,他不能!
近了,更近了。
白瓷碗在他眼里不断放大,豁口的角折着窗外的炽热阳光,刺得人眼睛有些疼。
但彼时的他已感觉不到疼,如溺水之人看到浮木,他用尽一切力气去抓瓷碗——
“啪!”
瓷碗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病入膏肓的人并未抓到瓷碗。
他的手尚未触到瓷碗,便已无力垂下,粗糙大掌砸在瓷碗上,打翻早已冰凉的汤药,汤汤水水洒了一地,瓷碗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斑驳的盛夏阳光自破旧不堪的窗户处探进来,斑驳着父亲的脸,他的眼睛仍在大睁着,仿佛在看地上碎得不能再碎的白瓷片。
——他至死都在自医。
至死都在想着好起来,为她与母亲撑起一片天。
可是他没有。
他死在五年前的夏日,死于一个鱼肉乡里的恶霸的迫害。
往事涌上心头,陶以墨眸色微深。
风水轮流转,五年前潘成济害死她父亲,五年后她送潘成济上西天。
谁说人活一世,要积德行善,以怨报德?不,她偏要睚眦必报,血债血偿。
潘成济欠她父亲一条命,唯有用自己的命来还,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陶以墨敛袖起身,对汤卓深深施礼,“以墨拜谢县丞主持公道。”
“帮以墨报仇雪恨,更为阳武县的百姓除此恶贼。”
衙役们呼啦啦跟着跪下,“县丞大义!”
“有您这样的县丞,我们阳武县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快起来,这是我应该做的。”
汤卓道,“我是朝廷命官,如果不能除暴安民,那我还做什么县丞?”
后面的事情不需要陶以墨去引导。
在诛杀潘成济的事情上,衙役们出了大力,为了自己不被潘成济的党羽报复,衙役们纷纷请命,要求对潘成济的扈从们收押看管。
这个请求很正常,贼首已伏诛,其党羽也不能轻拿轻放,否则便会死灰复燃,不仅报复他们,还会继续戕害百姓。
汤卓一一应下。
衙役们领命而去,追捕潘成济的党羽。
“还未贺县丞大喜。”
汤卓身边只剩心腹守着,陶以墨笑着对汤卓道,“恶霸已除,家产尽缴,有了他的这些财产,县丞任期期间的赋税便不成问题了。”
汤卓微微一惊,“阳武县的赋税不是一个小数字,潘成济竟这般富贵,其家产能补足阳武县的赋税?”
陶以墨笑了一下。
科举出身的人竟然不善经营?
怪不得汤卓只是二把手的县丞,而不是一把手的县令。
但此人是个难得的好官,又与她有共同作战除掉潘成济的情义,他若能步步高升,她便能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民女简单算了一下,他的家产不仅能补足赋税,还能用之以民,将阳武县改天换地。”
陶以墨道,“如果县丞需要这方面的帮助,民女很乐意效劳。”
汤卓斟酌片刻。
他初来乍到,不仅衙役里没有自己的人,生意上更没有自己的人,哪怕有杀了潘成济的政绩来立威,可手下无人,做事便难免束手束脚,不如将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自己省了麻烦,还能多一位生意上的助力。
汤卓点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辛苦你了。”
“为县丞做事,怎能言辛苦?”
陶以墨笑道。
“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县丞应允。”
陶以墨话锋一转,“这处宅子是五年前潘成济从我父亲手里夺走的,是我家的老宅,更是我阿娘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地方。”
“潘成济已死,这处宅子日后必会发卖。”
陶以墨道,“我希望在那个时候,现成能优先考虑我。”
有钱买这处宅子的人并不多,汤卓一口应下,“好说。”
“多谢县丞。”
陶以墨对汤卓又施一礼。
潘成济虽死,但遗留下的事情却极多。
家眷如何处置,扈从如何处理,家产又如何划分,都是汤卓与陶以墨需要商议的事情。
两人从天亮忙到天黑,又从天黑忙到天亮,熬夜奋战几个昼夜,才将事情勉强捋顺。
捋顺之后,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多了。
家眷该流放流放,扈从该收押收押,而他的那些家产,也该发卖的发卖,还民的还民。
阳武县是潘成济一家独大,除他之外,几乎没什么有钱人去买潘成济的宅子与铺子。
当然,哪怕手里有钱,他们陶以墨的老宅,毕竟潘成济死在这处宅子里,他们想想便觉得晦气。
这种情况下,陶以墨以一个十分友好的价格买下了宅子。
——当然,不排除这几日的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活像是诸葛丞相附了身,汤卓见她如此一心为百姓,所以特意放了水。
不管是放水还是不放水,能拿回老宅,陶以墨还是很高兴的,不枉她这几日死死克制住想要搂钱的心,在汤卓面前苦苦演戏。
没错,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爱财的小老百姓。
把原本可以弄到自己手里的钱全部上缴,这不是拿刀去割她身上的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