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反派失败后(317)
禁军押解着誉王叛军,长驱直入,行进建康宫,登上太极殿, 呈请李昀检阅。
那少年天子坐在宝座上, 较离去时又成熟不少, 如今他的双足足以踏到地面, 挺直的脊背也足以支撑起硬挺的皇袍, 视线将将好,能毫不费力的自上而下, 扫视朝臣。
天色算不得明亮,侍从举来灯盏,李昀接过李挽呈上的奏报,借着光亮浏览。
他像往昔一样,只流于形式的草草着眼,很快就将奏章合上, 交给了侍从,
“皇叔一心一意为我大梁, 有皇叔在,江山社稷小侄毫不担心。比起这些,小侄更担心皇叔的安危。皇叔第一次带兵出征,也不知伤得严不严重,小侄这便请太医速速为皇叔诊治。”
他这话说得客气,焦心的样子,全然还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只是,李挽想起在雍州时苦等不来的援军,还是忍不住抿紧了唇角,一语不发。
黑漆漆的影子挡在殿中,几乎遮住了从殿外透进来的全部光t亮。
李昀叫他看得头皮发麻。少年天子心思敏锐,知道李挽心里埋怨自己,渐渐目光闪躲起来,
“驿站惫懒,战报迟了好几日,小侄得知军情晚了好几日。幸、幸好皇叔无碍,”
他一边说一边偷瞟李挽,模样怯怯的,只是眼底藏了些许试探,头顶巨大的额匾罩下阴影,有股莫名的阴鸷。
李挽看他许久,咬咬牙根,“罢了,过去的就不提了。雍州一事还有诸多遗留事项等待陛下裁决,还请陛下再仔细斟酌。”
“是,是,这是大事。”
李昀赶紧拿回奏报,垂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说,
“小侄真是担心得昏了头,竟忘了,皇叔和禁军清除叛贼,立下大功,合该论功行赏。皇叔可有什么想要的?禁军兄弟们,该如何封赏才好?”
李昀惯常拿不定主意,索性直接在太极殿上询问李挽,众臣大多见怪不怪。
李挽冷冰冰道,“兵符收在陛下手中,封赏一事全凭陛下裁决。只是,”
他突然扬起声调,威严的声线喝得一班子昏昏欲睡的老头虎躯一震,齐刷刷看来,
“有赏便得有罚!”
李挽凤眼微挑,沉沉目光寻着神情各异的众人环视而过,最后落在脊背僵直、面色忐忑的戴陵身上。
“誉王及其麾下起兵反叛,照律法处置,自不必多言。只是,那些弃大梁于不顾,不仅不救家国,还趁乱为非作歹之人,该如何处置,陛下需得好生思量。”
“还有这种事?”
李昀慢悠悠的合上奏章,寻着李挽的视线,看了眼戴陵,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李挽没有多想,将查证的事实讲述了一遍,“戴家擅经营,生意遍天下。戴家二郎趁走货之机,在雍州府兵校尉的引荐下,与誉王结识。三人沆瀣一气。戴家二郎伙同校尉,从商贾手中强扣大批货物钱财,皆运至元城作誉王战备之资,从中获利不计其数。”
李昀不动声色,“戴郎,皇叔所言,可是真的?”
戴陵站在群臣之前,听见李挽问罪戴家,预料之中的吐了口气,“说来惭愧,拙弟所行之事,卑职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照着陆芷交代的说辞,流利道,“拙弟脾性卑劣,重利寡义,受雍州校尉蛊惑,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犯下滔天大错。幡然醒悟时,为时已晚。誉王派人以性命威胁拙弟继续买卖,拙弟心怀大梁,誓死不从,服毒自尽,如今……如今捡回来一条命,可人,人已经痴傻。”
戴陵一边说一边摸眼角,周正的眉宇、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让人莫名不愿怀疑他的真心。
戴陵继续道,
“卑职知道,家弟一人之命,绝无法弥补战场上牺牲的那么多英雄儿郎。所以,哪怕他已然痴傻,卑职也一直将他关在府中,清规戒律,不敢怠慢,只等陛下降罪。”
说起责罚,李昀一时又犯了难。
殿中不乏吃喝嫖赌的纨绔,与戴陶交好,忍不住感叹起来,“真是可惜,戴二不过二十,仪表堂堂,大有可为,如今痴痴傻傻,这以后,怕是一辈子都搭进去。”
有人跟道,“我还没见过戴老弟这样讲义气的生意人,为了桩买卖,也太不值得。”
为戴陶呈请的声音渐渐壮大,李昀不能坐视不管,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叫停了朝臣的争议。
“皇叔觉得,戴二郎该处以何罪?”
李挽默了默,负手身后,“知情不报,扶助逆贼者,当处以同罪,株连九族。”
这四个字一落下,戴陵吓得大咳一声,“不知者无罪!”
“戴二郎欲图不轨时,可没有想过戴家老小的安危!”
李挽早已看透戴家脱罪的说辞,冷哼一声,厌恶的神情呼之欲出,
“没有戴陶送去的钱粮,誉王根本没有能力供养起一支万人的军队。大梁将士牺牲在沙场,何其冤枉。要是戴家无罪,如何那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低沉的声音落下,殿堂上的气息压抑到了极点。朝臣不愿开罪戴家,但也不愿当那颠倒黑白的大梁罪人,一时皆无话可说。
良久,终于听见陆怀章的声音幽幽响起,“豫章王此言差矣。让大梁将士牺牲的是誉王,是誉王谋反,如何能将罪过推及戴家?”
他在朝臣赞许的神情中慢慢环顾而过,又看回李挽,“誉王反意已决,没有戴陶,他也会有别的办法起兵。戴陶任豫章王裁决,已经算是赎罪。”
显然,建康世家已经达成一致,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