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114)
“如此,我便只能确定,师傅的腿伤早已痊愈,坐在轮椅上……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麻痹柴氏兄弟和周人朝廷,又或者有让我难受的考量在内,要借此让我记起那些师傅认为我忘记了的大义。”
“可是,我其实根本没有忘记。”
“不过是和师傅对于大义的定义不同罢了。”
景策又哼了一声,“废话少说。”
铮的一声,宝剑出鞘。
景策一直在腰间挂着从不离身的宝剑,坐在轮椅上的时候,人人都只会把它当成装饰用的佩剑;可是当他站了起来,出鞘的剑锋映出冷冽的寒光,宗师的气势和剑气合而为一,再也没有人能将他和坐在轮椅上的沧桑儒将联想在一起。
萧元嘉也不磨蹭,往腰间一拔,剑气冲霄,有如龙吟。
……等等,剑气?
马车上的柴奉征连忙伸手往自己腰间一摸。
他在昏睡过去的时候身上是□□的,五花大绑地在马车里醒来的时候却已被穿上了一套将军府里的普通备用衣服。
一向在穿上外衣的时候都会戴在腰间的软剑凝光,却不在这里。
他眯起眼睛,看向山顶上的主人,她的手里果然就是他的凝光软剑。
柴奉征心里又惊又喜,主人是什么时候重新练剑的?
是因为预料到要和师傅比这一场,所以才把她当做赠他的剑带出来的么?
为什么是他的剑?
他的心里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在这个时候都不会得到答案。
萧元嘉凝视着剑锋;此时夕阳已下,明月初上,苍白的月映照出苍白的剑、苍白的脸。
她从容自在的笑笑,一揖到地,一如当日他单方面决定结束关系的时候,对她所行的敬师之礼。
凝光剑的剑尖一抖,搵起了一个剑花。
起手式过后,同是在世高手的师徒两人缠斗在一起。
柴奉征看着挂在她脑后的明月,仿佛神佛脑后的那圈光轮。山顶上的人已经在往后退去,为过招的两名高手留下更多的空间,甚至已经有人停在离他不远的前方。
虚虚实实的剑影之中,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萧元嘉手中的凝光剑。
他自己的剑法本来就是萧元嘉手把手的教授,在他十一年前的记忆之中,她手中无论执的是什么剑,那都是神的剑,她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一个执剑的神祇。
可是现在她执的是他的剑,他卑劣、低微,他是人。
她舞着他的剑,仿佛不再是道是有情而无情的神祇,而是有了属于人的爱、人的感情的——人。
她既是遥不可及的明月,他却一直都在咫尺之遥追逐这轮明月。他见过她软弱的一面,见过她拿不稳剑,见过她迷惘彷徨,见过她责怪自己,被四年来在心中阴暗处一直在滋生的内疚蚕食。
可是当他在今夜遥遥看向站在山顶的她,他却觉得这样的她比任何时间都更像一个真正完美的人。
因为,她有了属于一个人的意义,属于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超脱世俗的情和义,她正在行真正属于自己的道。
萧元嘉自十五岁戍边以来,打个大大小小的战争,小至巡逻边境,大至洛阳攻防,甚至她的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战争,一场与时代、与命运的战争。
而这一场对决,是她第一次真正为自己而战。
幻影一般的剑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剑气发出霍霍之声,剑上反映的森森白光让初上的明月也仿佛变得黯然。
两人的剑锋久久都没有接触,一招未过已经开始不停的变动,两人的身影似乎移动得并不快,剑势却是瞬息万变,一招未完便已剑随心动,顺势化为下一招去。
景策的剑势如本人沉稳,大开大合,招招都是劈头劈面的大招;萧元嘉的剑则是轻灵流动,仿佛融入晚风之中。
顷刻之间,两人已经过了上百招,胜负将在二十招内分出。
最后一招,师徒俩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两把剑同时刺出——
本来刺向对手咽喉的凝光剑忽然一下变招,融入风中的剑气借助风势,一下挑落景策手中长剑。
萧元嘉收剑,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师傅输了。”
景策闷闷一笑,上前拾起地上的佩剑,重新别回腰间。
正要转身离去时,萧元嘉却又叫住了他。
“人不该为故国而活,我不认为是要归顺柴氏的意思。”
景策脚步骤止。
萧元嘉看了看脸色有些惨然的师傅,又看了看边上的薛道明和沈嘉言,“元嘉知道诸位为了光复大陈,都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
“可是我也相信,你们之所以愿意付出、愿意牺牲,多多少少也是为了荆州军的手足,和属于这里的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根本不需要用大陈或大周去界定自己,诸位的身份认同,来自的是这片地方,这里的风土人情,和共同守护的价值。”
她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人群,停在了现在在人群后不远处的马车上。
马车里的人,曾经反问想要跟随萧大将军赴死的薛道明,他任运输官多年难道就没t有一分是为了军中兄弟安危、为了荆州百姓安定?
其实那时的他,大概便已看透,也看得更远,可以超脱家国之别,了解到每个人心中真正在守护的东西,是人。
十一年前,她的小狗好像什么都是跟她学的;可是,在十一年后,他却给她上了人生里最宝贵的一课。
萧元嘉释怀的笑了。
山头上一片哑然。薛道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