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55)
他知道萧元嘉并没有看他,却仍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一脸认真地说:“我想,你会对此事感兴趣。”
萧元嘉却是笑了,摇头:“你错了,大表兄。”
她指指自己空荡荡的左耳,自从脱下了剑穗以来,她索性连普通的耳坠子也懒得戴上。
“我和柴奉征,早已无关。”
陈子安显然对她的回应毫不意外,他只是平静地微微而笑:“今早朝廷上已是天翻地覆,长公主府却得以这般平静,那是因为荆王列举的十宗罪里,的确一宗也没有与元嘉你有关。”
萧元嘉一怔,她想到了在荆州流民事件之后柴奉征必然会反击李阀,而这也是柴氏一方重提旧事,为十年前柴奉征被掳讨回公道的绝佳时机。
可是,他却绝口不提流落南方为萧府家奴的事。
“那么这十宗罪,又是与什么人有关?”
陈子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元嘉你可知道,荆王让人望而却步的真正实力,来自于本来是姑父麾下的荆州军?”
萧元嘉不置可否。陈子安却似乎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轻描淡写地续道:“从幽王冬至后回京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荆州军早已攻破李阀在陇西的大本营,现在李家几乎已没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萧元嘉如梦初醒,头脑瞬间清明一片。
幽王冬至后回京的日子——正是薛道明离京之日。
难道薛道明匆匆赶回荆州,除了处理流民涌入的问题意外,还在准备出兵陇西,拿下李阀?
而这一切,幽王显然并没有收到消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嚣张地主动在除夕宫宴上以“孝”为名,意图逼迫柴兆言加封太后。
那么荆州军私下出征陇西,天子本人是否知晓,还是柴奉征真有只手遮天之能,荆州军队在藩地驻守,便是君命有所不受,只听从荆王一人之令?
柴奉征到底在做什么,图的又是什么?
“可是……”她仿佛在回应陈子安的话,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转头看着陈子安,一脸真挚的疑惑。 “他做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32章 32
陈子安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单手支颐,一边作沉思状,一边说道:“看来荆王一直对荆州军都有高于皇命的全面控制权, 然而他一直不用,直到现在才用来对付李家。”
“荆州的那些大陈降兵, 竟然也愿意与荆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那些曾经属于萧家麾下的荆州军民,元嘉也可以坦然地说一句与己无关么?”
“他没有需要挑战皇权。”萧元嘉偏过头去, 看着正在挥舞木棍的小嘉苑,小女孩明明什么也听见了,眸光却依旧一片纯净, 显然她什么也听不明白。“他只是想要活命。”
可如果挑战皇权和活命两者之间,本来就存在着根本的共生关系呢?她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活命是吗?”陈子安轻轻一笑,笑意不明。
“可是他在做的事, 与自我毁灭无异。”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 萧元嘉一下僵住, 呆呆地望着前方。
陈子安兀自说着:“私自出兵,先斩后奏, 攻讦手足,更遑论李家的大本营就算被连根拔起,京官之中还不乏属于他们一派的人。”
“他做的一切,结果是成全了当今陛下,但过程是对皇权赤裸裸的威胁, 和对文武百官、对世家望族彻底的蔑视。元嘉觉得, 这高台上的陛下,是会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呢, 还是失落多年的亲情会胜过作为帝王的猜忌,依然选择保下这位幼弟?”
还是像十年前那样,选择袖手旁观,任由洪水猛兽把他淹没?
这样,柴兆言就不会有罪疚感,也不用向任何人交代这位亲生弟弟的下落。
而柴奉征,由始至终也不过是可用可弃的一只棋子罢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没有人真心希望他活着。而唯一对他释出善意的人,也在除夕那夜被他一手推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萧元嘉想不明白,她也没有开口相询,她知道陈子安更不明白。
她正沉思着,小嘉苑已经选定了一把武器,拿着一把精致的短匕首屁颠屁颠地奔到二人跟前。
萧元嘉哑然失笑:“嘉苑你竟然喜欢匕首。”
“也好,匕首轻巧,方便携带,也不用什么精炼内劲。”她摸摸小女孩的头,蹲下来与她平视,神色认真:“不过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在基本功上偷懒,兵器一寸短一寸险,若是运不好劲,匕首比长兵器更容易伤及自身。”
小嘉苑点了点头,萧元嘉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清楚地看到了点点跳动的火光。
小女孩听见一寸短一寸险,反而更兴奋了。
“这样的挑战,我更喜欢。”她奶声奶气地说。
紊乱的思绪忽然从中间一下散开,萧元嘉看着年纪小小已是异常嗜武和嗜赌的小表妹,骤然想到了他的原委。
“他在赌。”她转头看向陈子安,没头没尾地说了三个字。
陈子安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赌什么?”
他在赌什么?萧元嘉也想不过来。在赌他还有活着的价值?
又或许只是在赌,这天地之间,还有人对他心存善念。又或者是这天地本身,终归看不得他自我毁灭。
×××
萧元嘉的生活仿佛重回正轨,除了继续来回覆舟山跟进书院的进度以外,便是日常在长公主府的练武场教习小嘉苑练基本功。
这日嘉苑来到长公主府,带她来的却不是一贯的陈子安,而是安乐公陈衍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