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66)
她想要这个结果么?
纵然是他设计得来的结果,这也确实是她希望得到的么?
萧元嘉走在他半步前头,逆光而行的她没有一下回头,也就没有看见他惊愕迷惘而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她一路牵着他走到长公主府的前厅,果见一人正襟危坐的坐在客席上,看见两人手牵着手进来,听见有一下没一下的银铃响声后诧异的看向了荆王殿下腕上铃铛银环,脸上神色就像一下子尝尽人生百味般,过了半晌之后齐聚脸上的诸多表情终于化成了一抹得体之中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微笑。
“小的见过荆王殿下,见过宜阳郡主。”
“殿下与郡主珠连璧合,天生一对,陛下一向慧眼识人,果然不曾看错。”
“宫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柴兆言身边的贴身内侍,一向作为圣旨直达的传旨官身份出现。
柴奉征听得一脸显而易见的疑惑,内侍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然,朝他笑笑后忽然一下敛了笑容,轻轻一咳,从怀里拿出一卷明黄的卷轴捧在手上肃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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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时辰之前,天子用于面见外臣的含元殿里。
“郡主可知道荆王做了什么?”柴兆言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话音也是如平铺直叙般不带一丝感情。 “他私自调兵,藐视君权;而且李氏百年门阀,树大根深,岂是他可以这般胡闹,说除便除,说杀便杀?朝臣的折子已经快要把朕淹没,说的都是荆王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他也是朕的弟弟,朕是还未想好怎样两全,为了平息众怒,才先把他关在宫中。”
萧元嘉嘴角微勾,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浓浓的嘲弄,和讽刺之下难掩的淡淡哀伤。
“陛下可有真的把柴奉征当过弟弟?”她嗤笑出声。 “还是,只有在他对皇权有利的时候,才是陛下的好兄弟?”
天子眸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愤怒,却很快被他遏止下来,重归一片平静。
或者是怒极反笑,他也是微微一笑,语调轻松之中不掩危险之意:“郡主虽然和舍弟生活了七年,但并不了解舍弟在来到南方之前的过去,也不了解郡主在舍弃舍弟之后的那四年,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所以,还请郡主慎言。”
饶是柴兆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萧元嘉已经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他便毫不掩饰话里的威胁之意。
萧元嘉的脸上却是一丝惧色也没有。她摇了摇头:“不,臣女了解。”
“十一年前,陛下曾经有两个选择摆在面前。”
她顿了顿,戏谑一笑:“那甚至根本不是两个互不相容的选择。只是因为其中一个涉及皇权,所以陛下果断地放弃了另一个。”
没有人问过柴奉征想要什么。他的亲生父亲把他用作棋子,他的继母和异母兄长把他当作皇权路上的绊脚石,而本来应该和他最亲的、和他一母同胞的亲生长兄,一边对他防着掖着,唯恐他对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构成威胁,一边又自欺欺人的上演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好像只要作出这样迟来的补偿,就能让自己的那点良心好过一些。
可是,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他曾经只是想要开开心心的活着,然后万念俱灰只想带着尊严像一个人般死去;因为她在江陵的顺手一救,他重拾了活着的希望,最终却依旧被内心的阴暗面主宰,自卑而绝望的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毫无价值,只想以其换得所爱之人更有价值的自由和机会。
如果不是眼前天子当年的见死不救,他本来根本不用经历这些,只会停留在受尽表面宠爱、开开心心地活着的第一步。
但是一切都还有救。而这一“救”的关键,便是在于她萧元嘉的身上。
她知道此刻她应该说什么。也知道此刻她想要的是什么。
“陛下果断放弃了的,是本来可以把柴奉征救出水火的机会。”
“臣女知道,这些年来陛下因为当年的一念之差,一直心怀愧疚之意,所以才会尝试对他作出补偿。”
“可是若这补偿终究敌不过皇权之下的猜忌和权衡,那么这些所谓补偿,不过是对他的二次伤害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柴兆言表面平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目光也变得越来越锋锐。
然后,他垂眸不再看她,半晌之后低下了头,彻底掩盖住了自己的脸色。
她便知道,天子动容了。
这是她补上最后一刀的时候。
她从怀里掏出撕成两半的奏折,一步一步地走到堂前,逾矩地走上台阶,双手把奏折两半递到柴兆言面前。
她敛了笑容,轻轻谓叹:“大周先帝的谎言、李阀的谋害、陛下的一念之差,他什么都知道。”
“这些年来,他怀着所有人都不愿自己活着的这个认知,是在怎样的无边黑t夜里踽踽独行,陛下又可知道?”
“他不过是想得到一个归属。可是他穷极一生,也还是无法从他的亲兄长那里得到——哪怕一点——属于亲人的真心。”
“所以,他才要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毁掉所有为他编织谎言,把他推下深渊的人。在他眼里,只有这样的死去,他才能真获得自由和释放。”
“陛下口口声声和柴奉征以兄弟相称,难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她负手而立,耐心地等待着柴兆言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明显经过压抑的声音自双臂之间传来:“奉征这次所为,不只是朕与他兄弟之间的事,更重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