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79)

她起身下床，走到放在角落的箱子前，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柴奉征一看箱子里的一干物事，脸色比熟透的果子都要红上几分。那一箱子的东西，大部分他都没有见过，却不能猜出它们的用途。

萧元嘉半蹲在地上，歪头看他：“这仓库里的东西，可都是要搬到覆舟山上去的。”

“你可喜欢？”

“覆舟山？”柴奉征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萧元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女子书院已被正式列入国子学的一部分，荆州没有战事我这前锋将军也不过是掌管虎符的虚衔罢了，日后还是以将军的头衔兼任女学博士。”

“陛下已经在覆舟山上的女学旁边赐我府邸，我们成亲以后便搬到山上，你说好不好？”

她虽是用询问的语气，却没有柴奉征拒绝的余地。他只得乖巧顺从的点头。

萧元嘉有意安抚，徐徐解释：“我们住在覆舟山上，荆州公文也可直接送上山来，你不喜欢的人和事，都不用再去接触了。”

比如朝堂上的那些君臣权斗，也比如他不知还能怎么面对的亲长兄。

“只是你既然入我萧家，有一点你也必须明白。”她斜眼看他，正色说道：“我的家人，日后也是你的家人。”

“你不需要和他们比较。”

柴奉征只字不提他今天的不甘和空虚从何而来，她却从他的只言片语之间已经推敲得七七八八。

“日后瑾瑜和嘉苑都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家人，你不若……放下那些配不上你的家人，接受那些真心接受你、关心你的家人。”

“好不好？”

她再一次询问他的意见，这一次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已经预设的答案。

她希望由他亲口告诉自己，他愿不愿意为了她也为了自己，踏出与过去的经历、和与善妒不安的内心和解的一步。

柴奉征想了不知多久，才微乎其微的点了点头。

“我应承主人。”

“我会尝试的。”

萧元嘉松了一口气，终于发自内心的灿然一笑。 “在定下婚期之前，陪我做一件事吧。”

柴奉征静静的看着他，隐隐猜到了她想要做些什么。

萧元嘉没有看他，定定的看着密封的库房其实并看不出去的天边。

半晌，她才轻轻说道：“我想去一趟江陵。”

江陵，的确是他二人最初相遇的地方。但萧元嘉神色凝重，说的显然不是这个。

“算是新官上任巡察荆州军营也好，我想去看看道明和曾经的那些同袍。”

“而且……父亲的忌日快到了。”

“这些年来，我都没有到过他真正的坟前，为他上一炷香。”

萧大将军的衣冠冢座落在兰陵萧氏的墓地，真正葬着萧大将军遗体的，却是在江陵城破、萧大将军宁死不降时，柴兆言出于敬重烈士之心而在江陵城外为他而立的萧大将军之墓。

这些年来，萧元嘉不愿面对外面的世界，把自己封在长公主府的四面高墙之内不说，更加对曾经奉献半生的江陵不闻不问，对葬在江陵的亡父更是不愿提起也不愿面对。

可是，既然是家人……她总要向她的家人交代的。

这也是她在四年后走上这条和解之路的最后一步。

与一个已在黄土之中的家人和解。

第44章 44

萧元嘉进宫向皇后辞行那日, 春光正好，煦阳为森然巍立的宫城罩上了薄薄的一层金光。

宫城的样子在恍恍惚惚之间与记忆之中的重合。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建康皇城了。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如今重掌军权，又准备再次踏上前往荆州之路, 心境再次回到了十一年前那样，对未来有了憧憬, 对自由充满向往。

和之前几次入宫时怀着的冷漠、绝望和惊惶，实在是天差地远。

萧元嘉在通往内宫城的宫门前翻身下马, 轻快的哼着小调向内走去，几乎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人。

“宜阳郡主？”似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碰上, 少女的语气有些意外，骨碌碌的眼珠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眸里却不掩轻蔑和敌意。

她记得上一次她为了救柴奉征而强闯后宫求见皇后的时候, 这位名为杨绾绾的少女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时皇后还有意无意的向她提起，她这位族妹和自己入宫的理由大概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柴奉征的事。

“杨姑娘好巧。”她对少女的周身倒刺视而不见，泰然而笑：“姑娘可是刚从皇后宫中出来？”

这句自然是废话之中的废话。后宫固然有十数妃嫔, 杨绾绾身为皇后族妹, 进宫探望的又怎会是姐夫的侧室侍妾？

杨绾绾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对眼前这位重新拜将、位列二品的女将军也丝毫不给面子。

少女身形娇小, 看着萧元嘉时只能仰头，气势也自然短了一截。她便索性不看，视线微斜，下巴却依旧骄傲的上扬。

萧元嘉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只觉哑然失笑：“姑娘何故对在下这么看不顺眼？”

大族杨阀出身的杨绾绾一看便知道是被家人捧在手心上长大的, 性格也是外向张扬, 不是藏不住心事，便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藏住心事。

她终于忍不住了的样子, 眼框微红，跺脚娇嗔：“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她终于抬眸与萧元嘉对视，让她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眸里的不甘、不忿和真心的不解。 “和你在一起，他没有封地的继承权，没有妻族的支持，还会成为那些南陈世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沾亲带故附骨吸血的青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