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奴(88)
可是,他们之间既是亲密无间又是离经叛道的关系已是人尽皆知,她也早已被皇后看破、利用、还被她吃得死死的。
现在的她,已经不在乎了。而这种不在乎,却是给了她莫名的解脱。
像是破罐子摔碎一般,因为她曾经害怕的事都已经在自己身上发生--
一直害怕的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反而如释重负。原来心底深处的恐惧,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
因为恐惧成了现实,便反而变得无所畏惧。
萧元嘉轻笑,不答反问:“怕什么?”
“怕被人知道,长夜漫漫,我们都在舱房里做什么?”
她歪头,耸了耸肩:“可是,昨夜的船舱摇得那么厉害,怕是整条船上的人都知道了。”
她说得这么没羞没臊的直白,反而让柴奉征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微红。
可是,那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他把自己的阴暗扭曲植根在她的心中,待她变得和自己一样,便可以与她携手一同站在属于她的光明之下。
“整条船上的人都知道了,那又如何。”柴奉征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反正我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活。”
他顿了顿。 “那些人的生命里没有主人,船舱摇了一整夜他们也只有光妒忌的份。”
萧元嘉哑然失笑,她知道他的偏执,既执拗于自己在她心目中和生命里的唯一性,不愿让任何人分享她的一刻注目,又唯恐自己之于她的身份和关系不够公之于众。
他我行我素,视世俗规条和世人目光皆如粪土,由始至终只为了一个人而活。而这个人,与其说是她萧元嘉,其实更该说是潜意识里的--他自己。
为她而活,不过是因为她给了他一个为自己而活的理由。
人天生本来就应该是为了自己而活,只是在长大成人的过程里,或者由别人施予、或者由自己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理由太多,渐渐的便说服了自己理应为了别的原因而活。
这些原因,可以是家国大义,可以是男女爱情,也可以是成家立室、繁衍后嗣。
可是在昨晚疯狂一夜,做尽了看起来完全没有意义的离经叛道、阴阳倒错之事以后,萧元嘉却骤然有种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活着。”
“真不想这趟旅程结束啊。”
旭日从海平线上探出头来,身后某间舱房的门也被嘎吱一声打开。
萧元嘉若无其事地收回绕在柴奉征脖子上的长鞭,绑在手环上的红绳一时之间却无法轻易解开,她便任由自己执着红绳一头继续牵着他的手腕,回头看了一眼从船舱里出来的人。
只这一眼,便让她彻底怔住。手上一松,红绳随风摇曳,缓缓飘落。
她不自禁的走上两步,脚步踉跄,难以自控。
从船舱里出来的人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棱角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的硬朗,只有鬓边斑驳的华发给人添了一丝沧桑的感觉。他的身子精壮,身穿一袭清爽利落的武袍,挺得笔直的脊梁没有一点弧度,骨感分明的下颚微微上扬,带着仿佛天生的傲骨铮铮。
出于自然地高傲的男人,却是坐在轮椅上,双手把自己坐着的轮椅从船舱里推出来。
萧元嘉呆了半晌,两个字才难以置信的从唇间溢出。
“师傅。”
萧元嘉自小入宫学武,没有拜在任何一门一派门下,而是跟着效忠于大陈内廷的大内高手杂学百家,学回来的招式和功法都是五花八门;和陈衍的皇子们一样,她对着这些高手自然也是人人都喊一声师傅。
唯一一个和她有着超越纯粹教习武功、真正属于师徒之谊的人,便只有眼前这个名为景策的中年男人,曾经是南陈荆州军中的骠骑将军,也曾经是父亲麾下最信任的副手。
“师傅你的腿……”
景策推着轮子让轮椅缓缓向她滑来,五官偏硬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柔软:“元嘉,好久不见。”
他低头看了看无力挂在轮椅上的双腿,淡然而笑:“这腿本来就落下陈年旧伤,只是在三年前的江陵一役之后才彻底废了。”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甚至轻飘飘的颇不着地,仿佛一点也没有没有把双腿残废的事实放在心上。
萧元嘉却只觉自己如雷重击,一下被钉在原地。
当年景策之所以做过她的师傅,便是因为在她五岁那年随着萧大将军出征,在那一役夺回荆州重镇江陵,换得了两国边境之后十多年拉锯之下的和平,却也在那一战中落下旧伤。
之后几年边境无事,陈衍和萧大将军便让他留在建康调理身子,景策戎马纵横多年却又怎会是坐得住的性子,没多久便自告奋勇教起了才封郡主没多久的小元嘉武功。
景策作为骠骑将军,擅长的是骑射之术,萧元嘉年少时的近战功夫虽然是由萧大将军启蒙,马上功夫以及许多萧大将军没有时间慢慢教习的基础功夫却都是由他所授。
后来景策养好了身子,回到萧大将军麾下负责镇守荆州边境的另一个郡城江夏,萧元嘉与他已有多年未见,直到北伐洛阳时荆州军全军出动,才再次与这位带领骠骑营的师傅并肩而战。
……然后,她被一纸国书召回建康,禁足在高高的四面朱墙之间,和荆州军的一切人和事都彻底断了联系。
直到如今,再次与师傅相见,却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看着他双腿残废,只能自己给自己推着轮椅,连走出船舱、走上甲板,也仿佛费了不少力气。
萧元嘉震惊过后,只觉心里一阵莫名的不安,已经好像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与自己在不久之前还在耳鬓厮磨的人还在倚栏而立,径直走到师傅坐着的轮椅前方,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