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裙下之奴(98)

作者: 鱼儿小小 阅读记录

在荆州军死守江陵的时候,她缩在建康城里的长公主府闭门不出;在江陵城破、萧大将军慷慨就义的时候,她入宫请战不果,在亡父灵前自断飞景剑,自此自我封闭,对世事再也不闻不问,对这支父亲拼死留下的荆州军也没有尽过一天的责任。

她和这些同袍错失了四年时光,如今又是以效忠柴兆言的新任京官、违背原则立场准备和柴奉征成亲的身份回来,她又怎敢奢求他们的追随、信仰,甚至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敬重。

进了“自己”的荆州地界,两人便不能继续便装上路,在城门口处亮了身份。

城门将士连忙跪下:“荆王殿下。”

又朝萧元嘉行了一个荆州军中的军礼:“萧将军。”

在他起身之后,萧元嘉看着他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荆州军的将士面前,她曾经是身先士卒的前锋,曾经是为他们带来辉煌的小将军,也曾经背弃他们,脱下战甲换上女装,回京做一个朱门酒肉臭的士族贵女。

再回来的时候,小萧将军的“小”字已去,因为军中t已经没有了辨别大小两位萧将军的需要。

代表宁折不弯的萧大将军如今长埋地下,而小萧将军终于女代父职,成为独当一面的荆州军之首。尽管头顶的国号和君主早已换了姓氏,尽管她再也不是反抗的标志,而是新朝的鹰犬。

城门将士把两人带到城守府中,如今的江夏守将姓沉名嘉言,年纪和萧元嘉不相上下,英姿挺拔,脸容棱角分明,带着一种和萧元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冷厉和高傲。城守府中他身穿一袭常服,少了几分武将的粗悍,反而多了儒将的味道。

这位沈嘉言,赫然便是景策当年的副手,也算是萧元嘉半个师兄。

军中之人习武不会只学一家,也没有像江湖门派那样师徒如父子的严谨关系,景策当年不过是萧元嘉的启蒙师傅而已,而沈嘉言从军之前已是精于骑射,只是在编入骠骑营后跟随景策学习排兵布阵,算是有些师徒之谊。

许是因为两人年纪相若,名字里都带个“嘉”字,在军中时两人时常被相提并论,当时荆州军里除了有萧氏一门两杰之外,还有景策门下双嘉,萧元嘉擅长冲锋陷阵,沈嘉言擅长骑射布防,加起来问文武双全,都是后生一辈之中受人景仰的对象。

萧元嘉没有想过,再相见时两人会是这样的境况。

“朝廷发下的文书已经到达。萧将军可是要收回荆州军的兵权?”

昔日与自己并肩齐名的少年,如今表情冷漠,不咸不淡的一句“萧将军”,仿佛隔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萧元嘉垂眸,没有回答。 “嘉言……这些年来,可有和师傅保持联系?”

沈嘉言的嘴角扯起了一抹无奈的笑。 “师傅行动不便,又怎能常常来往江夏。”

他顿了顿,好像并不确定萧元嘉是否知道景策“行动不便”的真正意思,又补上了一句:“你可知道师傅的腿--”

萧元嘉点了点头。 “我在来往京畿和九江的船上碰见了师傅。”

“也知道,他在江陵一役落下腿伤。”

沈嘉言静静凝视着她,半晌,才没有什么感情的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我还是师傅,现在都不过是在活着。”

当着荆王的面,他没有把意思说白。

但萧元嘉清楚明白“活着”两字的意思--不过是在茍延残喘、虽生犹死的活着罢了。

没有意义,行尸走肉的活着。

萧元嘉低头,仿佛心中有愧,也仿佛站在自己如今的立场上实在不好面对这些从前并肩作战的战友。

她却只是心中疑惑,为何沈嘉言口中的景策不常来往江夏,从京畿前往九江的船家却说他是渡船上的常客?

景策明明腿脚不便,却依旧推着轮椅远道来到九江,难道不是为了取道九江,回到自己称之为家十余年的江夏?

萧元嘉骤然抬首,尽量放轻声音,不显沉重:“我虽然掌管了荆州军的虎符,但没有打算动一兵一卒。”

“柴奉征保留了你们的编制和自主,自有他的意思,我也没有打算改变。”

“我希望江夏城和荆州军在嘉言手上,能够传承师傅和父亲想要的样子和意义。”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忘细细打量沈嘉言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他的脸色依旧淡淡,可是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沈嘉言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毫不在意。

可到底是哪一句刺到了他心中敏感之处?

她总觉得,师傅频繁来往九江,和沈嘉言的细微古怪之间,总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嘉言不只是发现了自己的不自然,还是本来便有嘲弄的意思,勾唇微微冷笑:“那萧将军可知道,大将军身死江陵,为的是怎么样的意义。”

他这句话说得冷冷清清的,仿佛并不是在问她一个问题,而是在陈述什么。

他却什么也没有陈述出来。眼角的余光瞥向默然伫立在旁的柴奉征,他似乎在刻意的把自己的存在感尽量减低,周身散发的阴霾和气场却让人难以彻底把他忽略。

仿佛在暗示什么。

萧大将军宁死不屈,为的不过一个“忠义”。对于大陈的忠诚,对于那些以他为榜样的人、那些冲在前线为他付出的人,不离不弃、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的义。

一个活着的人都不得不为之而自惭形秽的“忠义”。

难道她和景策、沈嘉言之间,隔着的便是这层忠义吗?